劉華清攝于一九四九年
劉華清上將
元旦后在外地出差，晚上收看央視《新聞聯播》，得知中央軍委原副主席劉華清1月14日在京逝世。筆者心底一個冷顫。
紛飛的思緒讓筆者回到了九年前那次專訪：2002年7月3日上午10時整，劉華清如約步入中央軍委辦公廳所在的辦公室。他拄著拐杖，帶著微笑，緩緩走過來，同我們一一握手。滿頭銀發，白襯衣配著青色領帶，臉上寫滿和藹與笑容。雖說不上神采奕奕，但挺拔的身材仿佛讓人看到當年將軍揮師鏖戰的英姿。一落座，他便招呼身邊工作人員給我們一行三人沏茶。一接觸，筆者便品味到老將軍的體貼之情與好客本色。
將軍本是一平民冷暖相連百姓心
“我對身邊所有的人都沒有發過脾氣，即使他們有點錯誤，也從沒發過脾氣，訓他們。有錯誤，總是教育、說理。即使是較為嚴重錯誤，只要不是原則問題，也沒有處分過他們，而是給他們改正的機會。所以，凡在我身邊工作過的同志與我的關系都挺好。”采訪時，劉華清這樣說。
劉華清在河北打游擊時，身邊有個警衛員，跟了他三四年，同生死，共命運，很有感情，但家里十分困難。“抗戰勝利了，我說，你回家吧，打敗日本鬼子都要回家了。回去照顧你的父母，你找個老婆，種地，安居樂業。”十年后，劉華清曾專門派人看望這位警衛員，得知他娶了老婆有了孩子，還有幾畝地，日子過得很好，劉華清非常欣慰。
劉華清20世紀70年代的一個秘書是上海人，父母年事已高，家里缺人照顧。“一個兒子給我當秘書，一個女兒（他的妹妹）出嫁了。家里有困難，我建議他轉業回上海。”于是，這位跟隨將軍多年的秘書，發揮個人特長到地方當了一家雜志社的編輯。“其實我舍不得他離開，他也舍不得離開我，我們是忍痛割愛呀。高興的是，他在家鄉干得不錯，他的父母也很高興。”一次，劉華清在上海考察，抽暇專門到這位昔日秘書的家看望他的父母。2000年5月，老將軍到上海檢查身體，不見這位跟自己多年的秘書來看望。一打聽，他因病住院了。由于時間安排不開，劉華清在詳細問了病情后，拿出自己的4000元錢，讓工作人員代為看望，并解治病之需。
中國有句俗語：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一起工作時間長了，自然有了感情。“警衛員、秘書、炊事員、司機、保健醫生，我希望他們要好好學習，增長知識，不違紀，不犯法。他們還都年輕，不可能對一切問題的認識都那么正確，需要教育、幫助、鼓勵、信任。我們既是上下級的關系，又是平等的同志關系，我有什么理由打人、罵人、吼人？”每每得悉過去身邊的工作人員在地方干得不錯，劉華清就有說不出的高興。
劉華清主持軍委工作期間，盡管工作很忙，但只要有時間，就下部隊了解情況，聽取基層官兵的意見。他對個別基層干部帶兵簡單粗暴，打罵體罰士兵極為反感，主張要以父母心、兄弟情關心士兵，對士兵成長進步負責。“干部只有愛兵，才有資格帶兵，才能把兵帶好。作為一名老兵，我有責任對基層干部進行傳幫帶，把我軍尊干愛兵的光榮傳統傳下去。”
每次到部隊調研，劉華清總是設法多安排點時間下連隊看看，到基層走走。1996年4月的一天上午，他走進某部八連三班宿舍，戰士們正在學習。他隨機問了幾個戰士的姓名、籍貫、入伍時間及工作學習情況，大家的回答他很滿意。進而，他又臨時動議到炊事班看看。炊事班正在準備午餐，案子上放著中午準備吃的土豆、青椒、豬肉等副食品。劉華清詳細詢問司務長幾種蔬菜、肉類的價格，并掐著指頭算起賬來。他從戰士的伙食標準、主副食價格、農副業生產補貼，到全連每月的消費總量、每人每天的平均數。算了一遍后，認為司務長講得實在，沒水份。在場的干部無不為首長如此關心連隊伙食管理的情景所感動。
“這照片是當時的我，可背景當時沒有這么現代化。”2001年9月，劉華清到甘肅酒泉衛星發射基地視察，在一面巨幅圖片前遲疑著停了下來。劉華清為我軍的科技裝備建設作出了卓越貢獻，酒泉衛星發射基地就是他親自參與規劃選址的。照片中的他身著軍大衣是他當年在此組織規劃的情景，而身后的背景則是今日現代化的發射塔。當身邊人員解釋那是電腦合成處理的效果圖時，老將軍笑了，笑得很得意，并提議在那高聳云天的發射塔前留個影，留下真實的印記。
解疑三次意外連升三級有內情
在海軍司令員崗位離任前，劉華清進了中央顧問委員會。他說：“本以為此生事業到此告一段落，卻出乎意料走進了軍委機關。”以后，劉華清又繼續被委以更多重任，直至擔任中央政治局常委、軍委副主席等要職。這個“農民的兒子”、“大別山區的放牛娃”說自己在仕途中有三次“意外”。
第一次讓他意外的，是任命他為軍委副秘書長。1987年11月18日上午，時任海軍司令員的劉華清被召到鄧小平家里開會。會議由軍委主席鄧小平主持。參加這次小型會議的還有當時的軍委第一副主席趙紫陽、常務副主席楊尚昆和總后勤部部長洪學智。
鄧小平指著劉華清和洪學智問楊尚昆：“他們兩個人的命令下了沒有？”
楊尚昆回答：“下了，都已經簽了。”
鄧小平又問：“老帥們看了沒有？”
“正在幾個老帥那里傳閱。”楊尚昆答后對劉華清和洪學智說:“軍委決定，調你們兩個來，擔任軍委副秘書長。”
對于這一重大人事變動，劉華清回憶說:“聽到這個消息，我大為意外。”
11月21日，中共中央作出決定：“中央軍委副主席楊尚昆兼任軍委秘書長；洪學智、劉華清任軍委副秘書長。”這一年，劉華清71歲。
第二次讓劉華清意外的，還是對他的工作安排。1989年11月6日至9日，劉華清作為中顧委委員列席中共中央十三屆五中全會。劉華清回憶說：“會議進入人事醞釀階段時，涉及我的工作安排，讓我很意外。”劉華清說，那天會上印發了鄧小平9月4日上午與江澤民、李鵬、喬石、姚依林、宋平、李瑞環、楊尚昆、萬里的談話要點。其中談到，鄧小平主動提出，辭去中央軍委主席職務；提名江澤民任軍委主席，楊尚昆兼軍委副主席，劉華清任軍委副主席，楊白冰任軍委秘書長。回憶時，劉華清描述了自己當時的反應：“我吃驚了。小平同志提名我當軍委副主席，我感到自己能力難以勝任。于是，給小平同志辦公室打電話，請他們向鄧主席報告：還是選別人好。但是鄧辦的同志告訴我：‘已經定了。’我不再堅持了。”
第三次意外，是劉華清在1992年10月的中共中央十四屆一中全會上被選為政治局常委。他回憶說：“我被選進中央政治局常委，這是沒有想到的事情。”在這次全會上，劉華清再次擔任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
據劉華清回憶，1992年10月6日，已經退休的鄧小平曾經給中央政治局寫過一封信，談到了對中央軍委人事安排的意見：“今后主要由劉華清、張震兩位同志在江澤民同志領導下主管軍委的日常工作。將來挑選接班人的工作，需要熟悉軍隊的人來承擔責任。”鄧小平特別交代，“軍隊要保持團結一致，保持老紅軍的本色，這點十分重要”。在信中，鄧小平對新一屆軍委領導班子提了個方案，中央政治局經過研究，完全同意鄧小平的意見。
從一個普通的農家子弟成長為軍隊高級將領，劉華清說：“這是黨的培養，也離不開小平同志對我的教誨和信任。”
采訪中，劉華清說：“人到老年，格外注重感情，格外懷念過去那些充滿深情和友誼的事，對老戰友、老部下的思念之情越來越重。”凡是老同志逝世，只要發來訃告，他都發唁電、送花圈；在京內的，能參加遺體告別的，他一般都設法去。“這是一種友誼、情感的表達。人老了，向往的是平穩、自由、安靜的生活。平民出身的人，無論官多大，職位多高，到頭來他還是個平民，是個布衣之人。”
道別前，劉華清很客氣地堅持站著同我們一一合影留念。筆者建議他拿本書翻閱攝張生活照時，他很配合地從身后的書柜里隨手取出一部人物志，笑了笑：“我知道，你們是叫我裝樣子，擺姿勢。”相機定格的那一剎那，我們宛若閱讀到一個平民式的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