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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信史慰忠魂——記歐陽惠林的黨史情懷
作者:張衡 責任編輯:黨亞惠 來源:《鐵軍》 日期:2014-08-19 瀏覽次數:7835
歐陽惠林是江蘇省政協副主席,同時主管省政協文史委員會的工作。追根尋源,歐陽老堪稱是江蘇省黨史工作的“開山鼻祖”。我作為一名年輕的黨史工作者,從一開始就能得到革命前輩高屋建瓴的點撥,怎能不讓人高興呢!
歐陽惠林
江蘇有組織的黨史資料征集工作發端于20世紀80年代之初。1980年8月,由管文蔚任主任的江蘇省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正式成立。次年春,黨史資料征集工作分片展開,歐陽惠林以征委會副主任的身份領導蘇南片的黨史工作。當時,我剛從學校畢業分配到黨史辦工作。在蘇南片召開的第一次會議上,我見到了童顏鶴發、精神矍鑠的歐陽惠林。熟悉情況的人告訴我,歐陽老是省政協副主席,同時主管省政協文史委員會的工作。其實,早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他就是省委常委和副省長,一直主管文化宣傳工作,不僅領導了新中國成立后全省第一次革命斗爭史料征編工作,而且親自撰寫了蘇南抗日根據地的第一部簡史。追根尋源,歐陽老堪稱是江蘇省黨史工作的“開山鼻祖”。他在給我們講述蘇南革命斗爭史時,既全面翔實,又重點突出。他要求我們在工作中腿勤耳靈手不停,詳細記錄,及時整理,形成專題,為日后寫史打好基礎。作為一名年輕的黨史工作者,從一開始就能得到革命前輩高屋建瓴的點撥,怎能不讓人高興呢!
打游擊時養成的老習慣
“文革”十年,歐陽惠林身陷囹圄長達五年之久,身心受到了極大摧殘。可是,他最痛心的是珍藏多年的黨史資料被“造反派”抄家損毀。粉碎“四人幫”后,歐陽老重新出來工作。他全然不顧羸弱的身體,全身心地投入到黨史工作中去。1982年5月,中共中央黨史部門在南京召開華東七省市黨史資料征集工作會議。這次會議規模之大、規格之高,在當時是空前的。僅部級以上的老同志就來了31位,其中包括譚震林、陸定一等黨和國家領導人。根據征委會的分工,歐陽惠林擔當了這次會議的前線“總指揮”。他高度負責地帶著省委、省政府的幾位秘書長,投入繁忙的接待和文件起草工作。他不但要管好與會人員的吃住行,還要參加座談活動、看望老戰友,忙得不亦樂乎。尤其是會議材料的審查把關,別人無法替代,必須經他審查才能簽發。于是,歐陽老只好夜以繼日地工作。當時的鉛字排版、改樣,速度很慢,經常要到深更半夜才打出清樣,而每一份文稿又都急等著要。每當疲勞時,他就靠在沙發上閉目養息,校樣一到,馬上又精神抖擻地投入審閱,全然不像一個年逾七旬的老人。當他看到我們驚奇的眼光時,只是笑呵呵地說了一句話:“沒問題,這是打游擊養成的老習慣啦!”
惦念戰友情深意篤
歐陽老對戰友的情意,有兩件事給我印象最深。第一件事是最初征集塘馬戰斗資料時,歐陽老每次講述戰斗經過,提及羅忠毅旅長、廖海濤政委英勇犧牲時,總是忍不住地流下眼淚。第二件事是在江寧竹山為蘇南區黨委副書記兼蘇南行署副主任鄧仲銘烈士豎立紀念亭。歐陽老在紀念亭揭幕儀式上講話,從最初的鎮定,到之后的哽咽,以至不得不多次停頓,那份真摯的戰友情,讓所有在場的干部群眾無不動容落淚。歐陽老從來不到外地療養,卻經常到戰斗過的革命老區走走看看。因為,那里生活著患難與共的父老鄉親,那里長眠著生死相依的革命戰友。1995年5月,南京碌口機場開工建設后的一天,歐陽老打來電話,要我們陪他去碌口鎮走一趟。原來,在碌口鎮西南的秦淮河畔立有鄧振詢(又名鄧重民)犧牲地的紀念碑,還有以烈士名字命名的“重民橋”。歐陽老要親自前去了解一下情況。后來,經過實地察看,證實碌口機場的范圍在秦淮河的對岸,并不影響這兩個紀念設施,歐陽老這才放下心來。
書名就叫《經歷與往事》
在與歐陽老接觸的過程中,我心中一直存有一個疑問:他多年來撰寫和發表了許多論述蘇南根據地黨政建設和緬懷戰友的文章,可是,為什么不寫回憶錄呢?直到1998年秋,多年的疑問才有了答案。一天,歐陽老來電話,要我去他家,說有事和我商量。我立即趕到他家。歐陽老拿出一本厚厚的打印稿,告訴我說,他每天寫上千把字,時斷時續,用10年時間寫成一本回憶,大約60萬字。歐陽老謙虛地說,我一生的經歷,只是一些零星的、局部的事件,但畢竟是中國革命各個歷史時期斗爭的縮影,有些資料可以補充正史的不足,或可訂正正史的某些謬誤。所以,書名不要叫回憶錄,就叫《經歷與往事》,也不打算公開出版,而是作為內部資料印出來,只求起到存史的作用。今天約你來,一是請你代向省委黨史工辦領導報告一下這件事,二是想請你協助做一些文字整理和編輯工作。直到此時,我才恍然大悟:十年磨一劍!耄耋之年的歐陽老戰勝病痛的折磨,憑著堅強的毅力,寫出了自己的回憶錄。我心中頓時油然而生敬意!
我有幸成為《經歷與往事》的第一個讀者。通讀之后,深感歐陽老的回憶已經是一本既嚴謹又成熟的書稿了,史料翔實、內容豐富,質樸無華。我所要做的工作只不過是文字的規范化罷了,還有就是落實內部準印等事項。于是,編輯過程便成為我真正認識和理解歐陽老的過程。每校讀一遍書稿,就像是重溫一次中國革命艱難曲折的歷程。從字里行間,我讀到了共產黨人的信仰與奮斗,讀到了革命前輩的磨礪與操守。聯想起他總喜歡到革命老區走走看看,我更加深切地感悟到一位老共產黨員對于信史的執著追求,一位革命幸存者對于先烈的道義擔當。
實事求是研編黨史正確總結經驗教訓
作為蘇南塘馬戰斗的親歷者,歐陽惠林在書中詳細回憶了這一重大事件。當時,歐陽惠林擔任蘇皖特委書記,帶著黨政機關隨新四軍第十六旅旅部一道行動。在戰斗發生的前一天,旅部已獲得了日軍在溧武公路沿線據點增兵的情報。晚上,歐陽惠林到羅忠毅旅長的住處探聽情況。羅忠毅告訴他敵人增兵的情況是確實的,但是,敵人是針對我軍、還是針對國民黨軍的意圖還不清楚。從敵人調集騎兵、大炮、坦克這一情況看,似乎向國民黨軍進攻的可能性大些。羅旅長還告訴他,旅部本來打算向溧水地區移動一下,考慮到溧水地區剛剛恢復,活動地區范圍不大,第四十六團已在那里行動,如果旅部移過去,部隊過分集中,萬一敵人是掃蕩溧水地區,那就正中敵之下懷。當晚落雨,路滑難行,黑夜移動,會很疲勞。旅部決定所有單位和人員先不動,繼續查明敵情,加強外圍警戒,充分做好戰斗準備,隨時移動。
次日凌晨,歐陽惠林剛吃完早飯,敵人已向塘馬村襲來。他看到羅忠毅旅長、廖海濤政委先后到塘馬村西頭祠堂的空坪上觀察敵情,部署戰斗。歐陽惠林帶著蘇南黨政機關隨旅部機關及時撤出塘馬村,羅、廖兩位則親自指揮部隊迎向敵人。他們身先士卒,與敵人浴血奮戰,最后雙雙壯烈犧牲。
戰后,新四軍第六師師長譚震林從蘇中趕來整訓部隊,歐陽惠林一直陪同行動。當譚師長向他詢問塘馬戰斗的具體情況時,他如實作了匯報,并表達了個人的看法。他認為,羅旅長、廖政委率部阻擊并重創敵人,用生命換來了旅部和黨政機關的安全轉移。但是,如果塘馬戰斗前一天晚上旅部稍微移動一下,或者當時旅參謀長不空缺,不必事事均須羅旅長、廖政委親自過問,或許塘馬戰斗可以避免;再者,羅、廖兩位爭著上一線指揮阻敵,誰都不愿率旅部先撤,以少敵眾,戰斗激烈,以至遭到這么大的犧牲。
歐陽老在主持蘇南抗日根據地史料征集工作時,多次召集參戰老同志座談,多次到塘馬村現場調查,生怕當年向譚師長的匯報有失偏頗。他要盡最大的努力還原羅旅長、廖政委身先士卒、英勇戰斗的情況。經過深入的調查研究,他更加堅信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研究黨史必須堅持實事求是,要正確地總結經驗和教訓,這樣才能避免重蹈歷史的覆轍。歐陽老在回憶錄中寫下了這樣一段話:“塘馬戰斗是蘇南敵后反掃蕩斗爭中的一場硬仗,也是一場惡戰。我們的部隊遭受到重大的傷亡,尤其是羅旅長、廖政委兩位主帥同時壯烈犧牲,說明了蘇南敵后斗爭的殘酷性激烈性……聯系到壩上戰斗專員巫恒通的被俘就義和崗南戰斗中特委書記陳洪的負傷被俘。這三次戰斗的損失都不是發生在皖南事變后最險惡的時期,而是發生在環境好轉之后,這是值得引起我們注意的。我們應該永遠牢記我們是在敵人四面包圍和敵頑夾擊的游擊戰爭環境中,決不可粗心大意,有半點疏忽。”
完成吳仲超“總有機會講明白的”遺愿
《經歷與往事》還回憶了他和吳仲超之間發生的事情。吳仲超是歐陽惠林的領導和戰友。早先,吳仲超是蘇皖區黨委副書記兼蘇南行政公署副主任。歐陽惠林是區黨委秘書長兼宣傳部長。抗戰勝利后,他們相繼北撤到淮安。吳仲超任華中分局秘書長,歐陽老是秘書處長。1946年春,正當淮海大地旱情嚴重時,有人向歐陽惠林反映吳仲超不務正業,經常拿公家的錢去買房子、字畫和古董,要歐陽惠林去勸阻他。這讓歐陽惠林既困惑又為難。困惑的是,吳仲超是他一貫敬重的上級和戰友,作風正派,生活艱苦,從不亂花公家的一文錢。他怎么會做出損公肥私、玩物喪志的事情呢?為難的是,自己在工作中歷來遵循一個原則:凡是上級交辦的事情,一定負責辦好;若是上級不交辦或不告訴的事情,從不隨便打聽。既然吳仲超沒有對自己說這件事,自己又沒有親眼看到,怎么好去勸阻他呢?所以,他婉辭拒絕了反映情況的人。但是,歐陽老知道,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它不僅關系到吳秘書長在機關的威信,而且還影響到黨和華中分局在群眾中的形象。他心里既矛盾、又難容。
一天,他在向吳仲超請示工作時,順便提到了這事。吳仲超聽后并不驚訝,而是平靜地說了內情:國共兩黨正在進行和平談判,中共中央向華中分局交待了一項機密任務,如果真能實現國內和平、成立聯合政府,黨中央機關就打算遷駐到淮陰、淮安來。那時把淮陰、淮安聯成一片,成立兩淮市,作為黨中央領導全國工作的中心。還要從兩淮到棗莊修建一條鐵路線,把山東作為黨中央機關依托的后方基地。吳仲超說,他買房子、字畫和古董,都是為黨中央機關搬遷兩淮在做準備。組織上再三強調這項工作要保密,不得向任何人泄露消息,所以,他只好親自辦理。現在既然有人在背后議論這事,我就把大概的情況告知你。
歐陽老這才明白事情原委,連忙向吳仲超道歉。
吳仲超卻懇切地說:“謝謝你的提醒。在我們黨內,就是要有批評和監督。人們議論我,是對我的監督和愛護。你也不用向他們解釋了。現在,是戰是和尚未定局,黨中央的搬遷也未成定局,讓我們繼續做好準備工作吧。我相信,將來總有機會講明白的。”
1984年10月,故宮博物院院長吳仲超在北京逝世。歐陽惠林出席了吳仲超骨灰在茅山新四軍紀念館的安放儀式。當位于金壇建昌鎮的中共蘇皖區委第一次代表大會舊址擴建后,歐陽老又專程前往巡視。吳仲超就是在這次黨代會上當選為蘇皖區黨委首任書記的。歐陽惠林惦記著老戰友曾經戰斗過的革命舊址啊!
吳仲超逝世后,仍有不知內情的人重提這樁歷史往事。于是,他在回憶錄中詳細寫下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為吳仲超完成了“總有機會講明白的”遺愿。
2009年2月13日歐陽老以98歲高齡謝世,2011年10月1日是他的百年誕辰,謹作此文以示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