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安徽涇縣新四軍軍部舊址紀念館新的史料陳列館正在緊鑼密鼓的建設之中，為滿足展品陳列的需要，紀念館向社會發出了征集革命文物的通告。我聽說云嶺鎮白果村一農戶家中有新四軍使用的物品，就同館里工作人員上門征集。
我們來到白果村陳來東家，說明來意，主人陳來東就到里屋搬出個布滿灰塵的皮箱子。
皮箱呈長方形，長55cm，寬32.5cm，高14．5cm。皮箱很完整，但拉鏈已損壞，表面霉變，已不能正常使用。打開皮箱，里面裝的都是舊書和紙張之類。經仔細清點，內有《世界新形勢一覽圖》《中華最新形勢圖》和幾本識字課本，并無新四軍使用物品的明顯特征。
主人見我們失望的神情，便向我們說起這只皮箱的來歷：“我奶奶叫文柏枝，新四軍進云嶺時，她50歲，是當地有名的接生婆。當時我們家也住了新四軍，其中有一個新四軍女戰士叫陳?鳳的，同我奶奶相處得很好，還認我奶奶做了干娘。聽奶奶說，這個女戰士的丈夫是新四軍的一個大官，紅軍游擊隊下山時，曾參與同國民黨的談判。她丈夫犧牲后，東南局和新四軍軍部專門為他丈夫開了追悼會。陳?鳳在我家住了幾個月，后來就由我父親陳加敖同村子里另一個人將她抬到小河口，從那到蘇北去了。臨行前，她將這只她丈夫生前使用過的皮箱、二件衣服、幾本書留給了我們家。”
通過主人的介紹，我頓時來了精神，感覺到這只皮箱應該不同尋常，“新四軍女戰士，丈夫是新四軍大官，犧牲了，曾參與游擊隊整編”，我頭腦中不斷浮現出這幾個關鍵詞。這個新四軍女戰士是誰?她丈夫又是誰呢?
白果村是個不到百戶人家的小村莊，村子因一棵幾個人都圍不起來的白果樹而得名，離中共中央東南局駐地丁家山不過百米。當年在丁家山辦公的新四軍領導人有曾山、陳丕顯、溫仰春、李堅真等人，他們均已完婚，曾山的夫人鄧六金、陳丕顯的夫人謝志成、溫仰春的夫人毛巧，名字不僅對不上，而且他們當中也沒有誰犧牲。在東南局工作且丈夫犧牲的只有東南局的婦女部長李堅真了，但李堅真的丈夫是1943年犧牲的。我問陳來東：“是不是你們把名字記錯了?”他搖搖頭，很肯定地說：“我奶奶和我父親都跟我說是叫陳?鳳的，印象中記得不是陳金鳳就是陳青鳳。”我見主人對這只皮箱的來歷說得很清楚，于是就吩咐館里的同志將皮箱和新四軍時期的書征集過來。
回到館里以后，我就安排幾個人翻看新四軍相關史料，重點查找新四軍在云嶺期間，有無犧牲的新四軍高級干部。大家一番忙活以后，均沒有找到有價值的線索。后來我又將范圍擴大到當年新四軍的活動區域，這時一個人走進我們的視野中，他就是黃道。
黃道，江西橫峰人，曾在北平參加學生運動，是閩浙皖贛革命根據地主要創始人之一，是閩北革命根據地和三年游擊戰爭的主要領導人。1937年底，他率領的閩北紅軍游擊隊編為新四軍第三支隊第五團。1938年1月，黃道任中共東南分局委員，先后擔任中共東南局宣傳部長、統戰部長。1939年5月，黃道赴皖南途經江西鉛山河口時，因患病住院遭國民黨特務投毒殺害，犧牲時年僅35歲。當我看到上述黃道的生平介紹，同陳來東描述的對象比較接近，感覺黃道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這只皮箱的主人。只要弄清楚誰是黃道的愛人，這個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一日，我收到江西省新四軍研究會編輯的《鐵軍縱橫》雜志，這期是紀念新四軍領導人黃道誕辰110周年的專刊。我仔細翻看這本雜志，有一篇文章中說道：“黃道的前妻叫吳品秀，曾任閩贛省委婦女部長。因革命需要，1933年9月，黃道告別愛人吳品秀，率領閩贛省委工作團赴撫東地區開展工作。1934年紅軍北上后，吳品秀留在閩北打游擊，后長期流落在福建寧化地區。1951年，中央赴革命老區慰問團在福建找到了吳品秀。可吳品秀沒有參加新四軍，明顯不是我們要找的人。既然黃道有前妻，那說明他應該還有后妻，只有找到黃道后妻的相關資料，才能判定這只皮箱的主人是不是黃道。
今年3月，在縣委領導帶領下，我們一行6人赴江西考察廉政基地建設情況，因黃道是江西人，且革命足跡也主要是在江西，所以我又記起了那只皮箱，期待著此行能解開這個迷團。但此行并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回單位不久，江西的同行傳來消息，說江西曾出過《黃道傳》這本書，書上可能有我們想要的資料。
書中記錄了黃道的家事：1933年9月，黃道率領閩贛省委工作團赴撫東地區工作，與在病中又懷孕的妻子吳品秀分別后，就再沒有同妻子見面。黃道經過幾年時間多方尋找妻子吳品秀沒有結果，1937年閩贛省保衛局長楊連生（后叛變）說他“親眼看見吳品秀被大刀會殺掉了”。于是，同年10月經中央批準，黃道與陳清鳳結婚。陳清鳳是江西上饒縣五府山船坑扁擔彎人，1926年參加革命，曾任閩北分區委婦女部長、閩北特區黨委機關黨總支書記、組織部長。1934年紅軍北上后，她留在閩北打游擊，曾任閩贛省委婦女部長。在黃道的直接領導下，堅持了三年游擊戰爭。
黃道犧牲后，中共中央東南局于1939年5月25日專門發出了《關于悼念黃道同志的通知》，并派青年部長陳丕顯代表東南局和新四軍軍部前往鉛山縣河口吊唁。按照東南局指示，陳丕顯把懷有身孕的黃道夫人陳清鳳接到東南局駐地丁家山，把陳清鳳分配在東南局婦女部工作。
至此，這只皮箱主人的謎團終于解開。到了東南局，陳清鳳就住在白果村文柏枝家。文柏枝早年守寡，家中有三男兩女(其中一人為童養媳)，文柏枝有一手接生的好手藝。據陳來東的父親陳加敖說：“他家里住了很多新四軍戰士，這些新四軍待人很和氣，有什么吃的都想著他們。”或許是文柏枝和陳清鳳有著相同的命運，或許是文柏枝看陳清鳳懷有身孕，對她多了幾分關愛，短暫的幾個月，使她們產生了母女之情。后根據組織安排，陳清鳳被派往蘇南任巡視員。得知陳清鳳要走的消息，文柏枝依依不舍，陳清鳳更是不舍得離開她的干娘，她將丈夫使用的皮箱，皮箱里面裝了兩件衣服和幾本書送給文柏枝作紀念。1940年元月，陳清鳳在金壇縣生下女兒黃知慧。
這只皮箱不是一只普通的皮箱，她不僅僅是新四軍領導人黃道使用過的物品，更重要的是它是新四軍駐扎在云嶺，同人民群眾魚水情深的有力見證。
(作者為新四軍軍部舊址紀念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