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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隨劉瑞龍同志做調研
作者:鄧偉志 責任編輯:束華靜 來源:《鐵軍》2010年第2期 日期:2014-09-23 瀏覽次數:7829
劉瑞龍(左三)視察農村
劉瑞龍同志是我家兩代人的領導,是我最敬重、最欽佩的一位革命前輩。20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他任中共通海特委書記參與創建紅十四軍時,我舅父縱瀚民是紅十五軍一師政委。兩軍一個在蘇中,一個在蘇北;在豫皖蘇時,他是邊區領導,我舅父是區黨委民運部長。我父親和叔父也都是劉瑞龍的部下。60年代初的中共中央華東局,他是局黨委委員、農委主任。我是華東局政治研究室最小的干部。兩人地位雖高低懸殊,但是由于劉瑞龍同志平易近人,我與他的接觸還是很多的。
你提到哪里,劉部長準知道哪里
1961年春,全國大興調查研究之風。華東地區由劉瑞龍同志帶隊,從華東局機關各部門、上海市各部門,還有江蘇省省、地、縣的一些同志,組成了一個大約有四十幾人的工作組,開到蘇州地區。然后,兵分兩路,一路到常熟縣,一路到江陰縣,重頭在常熟。常熟又以白茆公社為基點。我被分配在白茆。
工作組集中后,劉瑞龍給大家作動員報告。動員前他要求大家自報家門,報簡歷,報籍貫。當時令我敬佩的是,他對我們二十來個人(不含江蘇的干部)的家鄉都了如指掌,有的比我們對自己家鄉的了解還要深透。與會者是廣東人,他就說到廣東,還說到廣東的與會者所在的那個縣那個公社的政治、經濟、文化情況;與會者是山東人,他就說到山東,還說到山東的與會者所在的那個縣那個公社的政治、經濟、文化情況。既自然,又親切。
輪到我時,我說:“我是‘三門干部’,剛畢業,安徽蕭縣人。”他就問是蕭縣哪個莊的人。我回答:“薛莊人……”他再問我:“薛莊出了哪幾個共產黨(人)、哪幾個國民黨?”這個問題我回答得很快。他又問我:“你們縣出了哪幾個共產黨、哪幾個國民黨?”我說了好幾位。結果漏了一位,他立即補充出來。因為在共產黨人里面我提到縱瀚民,他接著就說:“你知道縱瀚民,你知道陳聿民嗎?”我本來在報我父親和舅舅的名字時,并未說明我與他們的關系。在劉瑞龍問到陳聿民時,我脫口而出:“她是我大妗子(舅媽)。”劉瑞龍馬上接過去說:“你大妗子抗戰時是婦救會主任,很能干……”劉瑞龍又問:“你老姥姥(即母親的外婆)家的永堌現在的情況,你知道嗎?”我回答:“不知道!”劉部長想說什么,又沒說下去。我后來才知道劉部長是想了解永堌挨餓的詳細情況。
動員會后,大家都說:“這農業部長真不愧為國家的農業部長,對國情那么熟悉。”剛接近八隊,他就說八隊隊長好。進村前,先路過八隊的打谷場。他看了稻草堆以后,說:“你們應該總結這個隊。這個隊長是個蠻不錯的隊長。”我愕然了。劉部長啊!你還沒進村,你也沒見到隊長,怎么知道這隊長好呢?他可能想到我會有這個疑問,便說:“你看他這稻草堆,四周圈著草木灰。你們知道這草木灰做什么用的嗎?是防止老鼠鉆進稻草堆的。為什么要防止老鼠鉆進稻草堆呢?因為他們脫粒時沒脫干凈。為什么不脫干凈呢?是這隊長想在稻草里藏點稻谷,等到青黃不接時,再脫粒,當口糧,就不會餓死人。這隊長有預見,有水平。”
進村后,我們跟隊長、社員交談。一起進村的李學廣處長點穿了八隊的稻草堆問題。開始時隊長還有點靦腆,后來見工作組沒有整他的意思,又見劉部長一直微笑,慢慢地承認了他為什么要“留一手”。
離開八隊后,我流露出自己不會調查的畏難情緒。劉部長說:“調查研究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調查就是‘抬頭一望,開口一問,回來一議,提筆一寫’,就成了。”說句實在話,幾十年來,我每參加一次調查,劉部長這句話都會跳出來給我鼓勁。近年來,我又不知把劉部長這句話向我的多少學生、研究生轉述過。
到生產隊食堂吃飯之后再討論食堂
在白茆,我們都與社員同吃同住。大家勸劉部長在公社食堂吃飯,不要到生產隊食堂吃飯。他說:“你不到生產隊食堂吃飯,怎么知道食堂好不好?”3月16日這一天早上,我們幾個人陪他去六大隊十五生產隊食堂吃飯時,走在渠道堤岸上,韓秘書打開收音機,大家邊走邊聽早新聞,忽然聽到陳賡大將逝世的消息。接著劉部長講了許多有關陳賡智慧的故事。中午,劉部長說:“咱們吃素,紀念陳賡大將……”
下午,他把大家招攏來,談對食堂的看法。發言大體上是按職務高低為序的,先是廳局級,再是處級,個個都說食堂好。我這畢業不到一年、尚未定級的小干部自然不敢發言。他突然點名要我表態,說:“請偉志同志說說……”我不知天高地厚地說:“有女社員反映,吃食堂烤尿布困難。為了烤尿布,吃了食堂以后還得回家再生火。”劉部長在聽別人發言時,雖然不能講面孔嚴肅,但是沒有笑容。聽到我說尿布,他笑了,示意我再說下去。我說:“還有社員反映,稀飯鍋里煮干飯。干部用小布袋把米扎得緊緊的,放在稀飯里煮。社員吃上面稀的,干部吃下面布袋里稠的。”
聽到這里,劉部長開始系統講了。他說:“印把子、勺把子、秤桿子、賬本子,當然還有槍桿子,一定要牢牢掌握在熱心為公的人手里,掌握在貧下中農手里。”接著他話鋒一轉:“在今天這樣一個定量(口糧)標準,今天這樣一個生活水平,辦食堂恐怕不合適。再辦下去會毀掉我們的干部。”大家聽了大為震驚,這可是個“禁區”呀!接下來他講了食堂的利弊,講了生產力與生產關系、講生產與消費,講生活水平與生活方式,深入淺出,使大家樂于跟著他闖禁區。
與一級教授談學術
在白茆,我開調查會,社員、干部總是吵著“肚皮餓”,背后的意思是嫌我學生腔,八股調,希望早點散會。可是劉部長開會,社員、干部會忘記疲勞和饑餓。社員、干部還敢跟劉組長(社員、干部不知道他是部長,有人把華東局理解為華東電管局,以為劉部長就是華東電管局領導)爭,爭輸了就跟劉組長笑。他們不僅不是叫肚皮餓,而有時是笑破肚皮。因為劉部長對農業生產技術比生產隊長還精通。比如罱河泥,他知道先罱哪里后罱哪里,他知道順風怎么罱,迎風怎么罱,他還知道罱過以后應當過多少天再來罱。一船有菱葉的河泥能增產多少斤糧,一船沒有菱葉的河泥能增產多少斤糧,他都一清二楚。有位生產隊長問他:“你管電的哪能比我俚還懂農業生產?”我們聽了暗暗發笑,也暗暗敬佩劉部長的實踐知識豐富。
回上海后,劉部長要我們陪他接待一位研究農學史的一級教授。這位一級教授學問大,脾氣也大。他不買校領導的賬。校領導布置任務,他竟然說:“你們瞎指揮。我只聽劉瑞龍的……”校領導沒辦法,只好跑幾百里路趕來上海向劉部長匯報,請劉部長代學校給教授布置任務。
校領導說完后,退到內室。我們把一級教授請進來。劉部長開始同教授對話。談了好久,只字不提任務的事。他們談什么呢?談《齊民要術》的20多個版本,談完了版本談殘本,談完了殘本談譯本。他們談完了《齊民要術》,談《農桑輯要》,談《農政全書》。這位主編過第一本中國農學史的大家,雖然籠統知道劉瑞龍有學問,大概不知道劉瑞龍有如此淵博的學問。從眼神上看得出,他是越談越敬佩。談了差不多一小時的時候,劉部長才說出拜托他指導幾個年輕人編一份農學史資料。一級教授立即答應,說:“這是給我一個再學習的機會。”劉部長說:“就從你三十多歲時搜集的八千萬字的資料中挖出八千分之一就足夠了。”教授像是遇到了知音,愉快地領著任務告辭。
教授走后,傾聽劉部長談話全過程的院長、書記,出來向劉部長說:“不怪教授瞧不起我們,只怪我們自己不學無術。”
怪了,劉部長自始至終沒批評過院長、書記一句話,可院長、書記一個勁地檢討,心悅誠服地檢討。常說“批評教育”,劉部長怎么會不批評而達到了教育的目的呢?都說那位一級教授驕傲,怎么驕傲的教授到了劉部長面前就不驕傲了呢?一個實踐經驗超過生產隊長的人,怎么在學術上又能同一級教授不相上下呢?這是一種什么魅力?這魅力從何而來呢?幾十年來,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1978年《中國大百科全書》編纂啟動。《中國大百科全書·農業》卷由誰來主編?從總編輯姜椿芳到我們工作人員都異口同聲地說:“劉瑞龍同志!”有人說:“‘農業八字憲法’是在劉瑞龍同志‘農業七字憲法’的基礎上完善起來的。”有人說:“‘豬多——肥多,肥多——糧多,糧多——豬多’的循環經濟是劉瑞龍同志根據群眾經驗提出來的。”看來非“他”莫屬了。當時他正在朝陽醫院住院,大百科領導讓陶家祥和我作為他的老部下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見。他欣然同意。他說:“我身體不好,做不了多少事。我晚年做兩件事吧!一是編大百科,二是做綠化北京的參謀。”后來他嘔心瀝血,主編了兩卷《中國大百科全書·農業》卷,并且擔任了整個中國大百科全書總編委的副主任。當時的國家領導人出訪非洲便是以《中國大百科全書·農業》卷作禮品,贈給外國首腦的。難怪有人說:劉部長是理論與實踐結合部的部長。
“三八作風”的楷摸
大概是1963年初春,解放軍頒布了政治工作條例。《人民日報》就此發了有關“三八作風”的社論。這篇社論寫得很美。政治研究室的領導要我們背誦。一天一大早,我在宛平路11號大院的小樹林里高聲朗讀,被幾位散步的首長聽見了。先是魏文伯叫我當場背幾句給他聽。正背著,劉瑞龍也來了。他在遠處靜聽著。魏文伯見他來了,就說:“喏!‘三八作風’的楷模來了。我是‘文’中之‘伯’,他是‘文’中之‘典范’……”
確實是這樣,劉瑞龍在整個華東局機關里,艱苦樸素,作風正派,是有口皆碑的。
劉瑞龍家里有位老人,是一名烈士的母親。他一直把她留在家中贍養,待老人像母親一樣。劉部長出差前,向她辭行;出差回來,到她身邊坐坐。
劉瑞龍衣著簡樸。他是整個華東局機關里工資最高的兩位領導之一,但是穿著是整個華東局機關里比較差的幾個人之一。
劉瑞龍吃飯簡單,是標準的粗茶淡飯。在華東局,幾乎是每天讓女兒用鋼精鍋到職工食堂買點菜帶回家。1978年春天在北京,我們到他萬壽路家里看他,那擺設是出乎意料地簡陋。
劉瑞龍上班早,下班晚,星期天來辦公,是幾十年如一日。有次我們幾個住在高安路19號的單身漢已從食堂吃好回到19號,見韓秘書坐在傳達室外邊聊天。我說:“你還不走?”韓秘書向二樓一指,但見劉部長站在窗戶邊正在念材料。韓秘書說:“他啊!只要一見簡報里有寫基層優秀事跡的材料,就會激動地念起來,甚至忘了饑餓。”我跟韓秘書說:“你提醒他一下。”韓秘書說:“沒用!”
劉部長啊!您是心里有人民,又有本領為人民的好部長!在您百年華誕的時候我們更加想念您!
(作者系上海大學社會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