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版的人民幣5分紙幣正面右側,印著一艘巨輪,它就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駕船起義、并升起五星紅旗的第一艘商船“海遼”號。1949年，我作為“海遼”號上的一名水手，對那段驚心動魄的航海歷程略知一二，現在回憶往事，別有感觸。
生死起義“海遼”號
我1922年出生于杭州市郊區一個農民家庭，1947年被國民黨抓去當兵，因為讀過幾年完小，識得幾個字，便稀里糊涂成為“海遼”號上的一名水手。
“海遼”號載重3400噸，原為國民政府招商局“上海—廈門—福州”航線上的一艘客貨班輪。1949年9月，國民黨當局命令“海遼”號從香港起航到汕頭去接運軍隊前往舟山。以船長方枕流為核心的起義領導小組認為，從香港到汕頭的航程，船上沒有軍隊，便決定利用這個“放空”的好時機舉行起義。
19日18時，香港海面起了大霧，46歲的方枕流船長下令秘密啟航，“海遼”號在夜幕中悄悄駛離港口。20時，當船駛過香港鯉魚門時，岸上信號臺發出燈語詢問船名及開往何處，方船長故意用微弱的信號回答“我看不清楚”，便蒙混了過去。21時，方船長召集50多名水手大聲宣布：“祖國大部分地區都已經解放，我決定‘海遼’輪現在起義，不去汕頭直接開往解放區——大連。”同時宣布了共產黨對起義船員的有關政策和安全問題。
方枕流曾經留學英國，歸國后受雇于國民政府船務總局,擔任“海遼”號船長。他為人正直，平時對水手親如兄弟，很受大家愛戴。飽受國民黨沉重壓迫的船員大都擁護起義，輪機長張阿東首先挺身而出說：“船長帶領起義，是為了大伙，我們堅決同船長一起干到底！”水手長馬甫根舉起拳頭高呼：“到解放區去，決不回頭！”
“我不同意起義！你們投奔共產黨，國民黨的飛機能放過我們嗎？”這個人叫金久成，是“海遼”號上的大管輪。和金久成一伙的船衛長侯登山拔出手槍，指著船長方枕流和報務主任馬駿冷笑道：“你們兩個涉嫌背叛黨國，已經被逮捕了!”侯登山的話音未落，輪機手劉德拿起一把大扳手，“咔嚓”一聲砸在他的右臂上，侯登山手里的手槍“咣當”一聲掉到了甲板上。還沒等金久成緩過神來，4個輪機手飛身上前，用繩子將金久成和侯登山牢牢地捆綁起來。
方枕流一邊命令報務主任馬駿和大副席鳳儀將金、侯二人推到底艙關押起來，一邊對水手們說：“請大家放心，我們已經有周密的部署，一定能把大家平安送到解放區去。”說完，方枕流、張阿東、馬甫根和十幾個起義骨干分子一起返回到船長室，研究具體行動方案。
大家決定，一是給國民黨船務總局發電報，謊稱“海遼”號主輪機的汽缸“受損”，維修人員正在檢修，爭取拖延1~3天時間；二是盡量隱藏“海遼”號的蹤跡，實行燈火管制，無線電靜默；三是為迷惑國民黨飛機和兵艦的跟蹤監視，先往南穿過菲律賓的巴林塘海峽，然后掉頭北上，從臺灣東面的太平洋繞個大圈子,最后經由琉球群島的北端駛進渤海灣。
夜色中，海天間一片昏暗。方枕流大手一揮,高聲命令：“掉轉船頭，全速前進！”
遭遇“紅胡子”海盜
“海遼”號在夜色中航行，當水手們迷迷糊糊進入夢鄉時，突然前方響起一陣激烈的槍聲。新任船衛長劉德報告：“很可能遇到海盜！”
菲律賓北面的巴林塘海峽在二戰期間幾乎成了海盜的天堂，小海盜有十幾伙，大海盜共3伙。其中實力最強的是“紅胡子”海盜團伙。“紅胡子”原來是英國的一個流氓，因為在本土殺人越貨被通緝，就逃到了菲律賓，經過十幾年的血拼，成了海盜中的霸王。
我們來到船舷邊,從望遠鏡中看到遠處一商船正燃起熊熊大火，海盜們正通過小船往一艘鐵殼船上搬運東西。方枕流命令大副將舵輪左轉兩度，躲開燃燒的商船，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前進。沒想到我們剛航行十多分鐘，突然有十幾名海盜架著小船，貼著“海遼”號的船舷，用鋼鉤子鉤住鐵錨，竟然從錨孔摸上了“海遼”號。劉德見海盜上船，舉起沖鋒槍對著海盜就是一梭子，3名海盜被打死,剩下的急忙臥倒，雙方“噼噼啪啪”地對射起來。
這時天已漸亮。方枕流貓著腰來到駕駛室，看到大副的左臂負了傷，用一只手握著舵輪掌握方向。他給大副包扎好傷口，自己握住舵盤操作。這時,站在一旁的大副忽然驚叫道：“船長，前面有海盜船!”
原來，“紅胡子”親自指揮海盜船擋在了“海遼”號的前面。“紅胡子”手端卡賓槍，對著“海遼”號打了一梭子，他身邊的小海盜則不停地打著手勢，要求“海遼”號停船。方枕流一咬牙，手扶舵輪,將馬力開到最大,“海遼”號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沖著“紅胡子”的海盜船直撞過去。“海遼”號是美國造，船身很結實，普通的鐵殼船哪是對手?海盜船歪倒在海面上，海水往撞開的大洞里急涌，海盜們紛紛跳海逃命。
涂漆改裝變“外輪”
由于對巴林塘海峽的航道不熟,方船長要劉德想辦法抓個“活口”。劉德縱身跳船下海，抓到一個正在水中掙扎的海盜。這是個菲律賓人，當海盜多年，聽得懂漢語，對巴林塘海峽十分熟悉。“海遼”號沒費多少周折，便駛出了巴林塘海峽。然而，前面的路更長，怎樣才能順利到達大連而又不被國民黨懷疑和發覺呢？
方船長和起義核心骨干把全體船員緊急動員起來，連夜涂掉船身上所有能被辨認出來的標識，并進行偽裝。正好，船艙里有一批灰色油漆貨主沒來領，還存放在船艙里。劉德領著我們幾個水手，在煙囪上寫了個英國莫勒輪船公司的“瑪麗·莫勒”號。如此一更改，除非親自上船檢查,否則很難辨別真偽。后又裝扮成懸掛巴拿馬旗的“安東尼亞”號。
“海遼”號經過改裝和涂漆，這瞞天過海的辦法果然高明。第二天正午,一架噴涂著青天白日的國民黨軍雙翼偵察機呼嘯飛來，在“海遼”號上空盤旋了兩圈后，向太平洋深處飛去。下午,又一架國民黨偵察機飛過來，飛行員不停地向下壓操縱桿，飛機越飛越低，隔著駕駛室都能看清飛行員的眉毛。我們估計，這兩架飛機是前來拍照的，準備和“海遼”號原始存檔的照片作對比。不管“海遼”號怎么改變本身的格局和顏色，它的外形和長度變不了。
果然，第二天上午9時左右，一架P38單翼戰斗機對準“海遼”號投下了一枚重磅航空炸彈。方枕流在海上走起了“S”形航道，從“倒擋”位掛到“前進”最高擋，開足馬力全速前進，使P38戰斗機投下的兩枚炸彈在大海里爆炸。飛機圍著“海遼”號準備俯沖投第三枚炸彈時，劉德和他的20多名護船隊員一起開火，P38飛行員趕緊拉起操縱桿，左側機翼正好撞到船上的鐵桅桿,只聽到“咔嚓”一聲，P38左側的機翼撞壞了一大塊,拖著一股濃煙，飛機一頭扎進大海里。
直到這時，臺灣招商局才有所覺察，連忙發出通電，要求各輪呼叫“海遼”輪，但為時已晚。
伍分人民幣留光輝
9月28日，“海遼”輪經過8天9夜的艱苦航行，懸掛“我要進港加水”的國際信號旗，緩緩駛進解放區——大連港。中共中央辦公廳駐大連辦事處主任徐德明遵照黨中央指示，在28日凌晨就一直在山頂上焦急地守候著。他是第一位發現“海遼”輪到達大連、并上船向全體起義船員表示熱烈歡迎和親切慰問的人。隨后，旅大地區黨政領導和各界人士也前來慰問。
起義成功，“海遼”輪全體海員當即向黨中央、毛主席發出了致敬電：“現在的‘海遼’輪，已歸人民所有了。今后，在毛主席英明領導下，我們愿為全國的解放事業與人民的航運事業盡最大的努力。”并獻上海員精心制作的“海遼”輪船的舵輪和救生圈模型。
不久,毛澤東主席打電報給方枕流船長和全體船員,表示祝賀和嘉勉，電文如下：“‘海遼’輪方枕流船長和全體船員同志們：慶賀你們在海上起義,并將‘海遼’輪駛達東北港口的成功。你們為著人民國家的利益,團結一致，戰勝困難，脫離反動派而站在人民一邊。這種舉動，是全國人民所歡迎的，是還在國民黨反動派和官僚資本家控制下的一切船長、船員們應該效法的。”
根據大連旅大區黨委指示，大連輪船公司為“海遼”輪船長方枕流記特等功，為報務主任馬駿和大副席鳳儀記一等功，二副魚瑞麟及其他船員也都分別被記了功。
在“海遼”號首舉義旗的帶動下,1950年1月15日,香港船務局的13艘海輪相繼起義。這件事被列為1950年世界十大新聞之一。“海遼”輪起義后，改名為“東方1”號，并參加北洋運輸。1953年，又改名為“和平8號”，為新中國的海運事業作出了重要貢獻。
為紀念“海遼”號起義成功,中國人民銀行經請示中央人民政府批準,在設計新中國人民幣時,將“海遼”號船形圖案放在了伍分紙幣正面的右邊，“海遼”號的光輝形象，永遠地銘刻在中國人民的心目中。
（王春華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