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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崇拜的軍旅作曲家沈亞威
作者:韋明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14-12-12 瀏覽次數:7860
1944年初冬,19歲的我,離開了日寇占領的揚州城,奔向那最羨慕、最神往的蘇北抗日根據地,進入抗大九分校(后改名為蘇中公學)學習。校長是新四軍一師師長、蘇中軍區司令員粟裕將軍。
1944年初冬,19歲的我,離開了日寇占領的揚州城,奔向那最羨慕、最神往的蘇北抗日根據地,進入抗大九分校(后改名為蘇中公學)學習。校長是新四軍一師師長、蘇中軍區司令員粟裕將軍。
在校部軍需倉庫,我換上了嶄新的棉軍裝,腰扎皮帶,顯得英姿颯爽、青春煥發,心里樂開了花。從此,我就是一個革命軍人,就是新四軍戰士了!
1945年4月,蘇中公學校部為了響應黨中央、毛主席學習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的號召,夏征農、吳天石、沈西蒙創作了歷史話劇《甲申記》,并從蘇北地區調集優秀人才,組建了“前線劇團”,我有幸從蘇中公學調入劇團當演員。話劇中有6首不同風格的插曲,包括明朝末年宮廷歌舞,李闖王農民起義士兵演唱的歌曲,全部是由沈亞威作曲。
沈亞威1920年12月出生于浙江省吳興(現為湖州市),1938年18歲時就奔赴皖南參加新四軍戰地服務團,此時已是營級干部。他沒有上過音樂院校,卻非常熱愛音樂,勤奮刻苦鉆研。他每到一地都利用行軍、作戰間隙,向老鄉、戰士、民間藝人請教。他身邊有好幾個筆記本,記下了一百多首民歌、民謠、民間小戲的曲譜。憑著天賦和勤奮,他已經寫了20多首優秀歌曲,流傳在皖南、蘇北抗日根據地。他是我們心目中最崇拜的自學成才的好榜樣。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前線劇團隨蘇中軍區領導機關從農村遷入東臺城里,在中山公園劇場連續公演了話劇《甲申記》20多場。全城軍民蜂擁而至,場場爆滿,形成了人人爭看《甲申記》,個個學唱劇中插曲的熱烈場面。
為了紀念人民音樂家冼星海逝世,蘇中軍區在東臺還舉辦了“黃河大合唱音樂會”。下屬軍分區各文工團隊約有近百人參加,全場演出都由沈亞威指揮。排練時,他挑選我和另一個曾演過李闖王的演員阿國,擔任《打回老家去》中的農夫河邊對口唱,并為我倆講解分析作品。他的指揮節奏清晰、干凈利落,充分調動合唱隊員的創造激情,大家都公認他不僅是作曲家,也是出色的青年指揮家。
戰火重燃 奔赴前線
中國人民受盡苦難的八年抗戰剛剛結束,和平日子僅僅過了十個月,蔣介石又發動內戰,對各解放區展開全面進攻。蘇中前線劇團經過整編,遷移到蘇北淮安縣城,改稱為華中軍區文工團。
隨后,由于戰略形勢需要,我軍放棄整個蘇北地區,北撤山東,整整作戰近兩年,走遍山東全境,經常在風雨冰雪中夜行軍,越過無數高山峻嶺,是我一生經歷中最殘酷、最艱苦的歲月。
1948年我軍由戰略防御轉入戰略反攻。文工團總團隨野戰軍政治部告別了山東,移師河南濮陽,進行了約四個月的整風運動后,又作了一次重大調整,沈亞威被正式任命為華東野戰軍文工團一團團長。他為了加強一團的創作和演出的實力,將我調入一團擔任戲劇股長,又將能寫會導的汪歲寒調來擔任編導組長。從此,我一直在他直接領導下工作。
追上去!追上去!
我們從曲阜出發,夜以繼日,連續徒步行軍,向南!再向南!
有一天清晨,我們直達隴海鐵路東段,宿營地就在魯南邊境的一個小村莊。我們剛剛搭好門板,解開背包,準備美美地睡一覺時,集合哨音驟然響起,前方指揮部直屬機關和我們文工一團全體人員,在村頭樹林里集合。華野政治部主任鐘期光站在隊前,操著湖南口音,興奮地揮著手臂:“同志們!淮海大戰已經打響了,隴海鐵路最東段,已被我先遣部隊切成幾段,敵人要從東西兩個方向逃跑,向東妄想從連云港海上逃跑,黃百韜兵團大部隊要向西往徐州靠攏。我們決不能讓敵人逃掉!敵人跑到哪里,我們就追到哪里!”
動員會結束,沈亞威團長留下我和另外七名男女同志說:“你們隨我去八縱二十二師,部隊的任務是向西搶占運河鐵橋,趕快抓緊時間睡一覺,下午出發!”
我躺在門板上,強制自己閉上眼睛。但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勇士們窮追猛打,敵軍狼狽逃竄,鐵橋火光沖天,硝煙彌漫,就像一個個鏡頭閃過、一幅幅畫面交錯。我抑制不住心潮涌動,翻身坐起,伏在門板上,揮筆疾書:
追上去!追上去!不讓敵人喘氣!
追上去!追上去!不讓敵人逃跑!
看!敵人混亂了!敵人潰退了!敵人逃跑了!
同志們!快追上去!快追上去!不怕困難,不怕饑寒!
逢山過山,逢水過水,乘勝追擊,迅速趕上,
包圍他!殲滅他!包圍他!殲滅他!殲滅他!
寫完草稿,我飛跑著給沈亞威團長送去。他默默地連看幾遍,點頭稱贊:“好!太需要了,你抓住這場戰爭追上去的特點,這首歌就叫《乘勝追擊》吧!”
我注視著他的眼神,他的腦子里,音樂的旋律、節奏,似乎正在閃現,他急著說:我想用x.x xo|x.xxo|“追上去,追上去!”這樣的節奏開始,作戰部隊夜行軍急促的腳步聲,從遠到近,從弱到強,逐步展開。如果唱到逢山過山、逢水過水、不怕饑寒、不怕困難,最后反復時,再加上多聲部輪唱,可以造成千千萬萬人在呼喊,排山倒海的氣勢……
亞威的創作靈感,化為交響式的音樂,變成時代的最強音。這首《乘勝追擊》很快唱遍了整個淮海戰場,鼓動著全軍戰士們追上去!消滅敵人,奪取勝利!
解放大軍迅猛南下,勢如破竹。
文工團團部通知我們速回駐地,加快準備戰地演出。沈亞威團長決定,演出一切事宜由我全權負責,并共同商定將及時反映戰斗的新作品《乘勝追擊》《搶占運河》列入合唱節目,再加上活報劇《活捉王耀武》、秧歌劇《買賣公平》《火線愛民》等組成內容豐富、形式多樣、戰斗性強的文藝晚會。這將是文工一團在淮海戰場的首場演出。
捷報!捷報!
22日中午,沈團長正和我們一起忙著在村頭廣場上裝臺,突然一匹白馬從西北方向飛馳而來,騎在馬上的通信員揮舞著手中的報紙,扯開嗓子高叫著:“快看!捷報!全殲了黃百韜!”
沈亞威內心沸騰了:“這特大喜訊正像催春的戰鼓,旱天的驚雷,終于盼來了!”他獨自走向村頭大樹下坐著,盯著手中的捷報,全神貫注。很快,他寫下了一首旋律明朗,歌詞口語化的歌曲,像人們說話、呼喊那樣唱出這個大好消息。
捷報,捷報!殲滅了黃百韜,
這一仗打得實在好,同志們的功勞真不小,
你看那蔣介石的軍隊一師一師、一軍一軍,
整師整軍、整軍整師,全部殲滅光!
你看那全中國的老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喜笑顏開,夸獎打得好!
咱們的指揮員個個有才能,咱們的戰斗員個個賽猛虎,
無論是主攻部隊、牽制部隊、阻擊部隊、友鄰部隊,
全軍上下、萬眾一心、協同配合,人人立下大功勞。
捷報、捷報,殲滅了黃百韜!再接再厲、再接再厲!勝利接勝利!
同志們哪!一年左右要把國民黨反動統治根本打倒。
晚上,火線下來的部隊就是我們的貴賓。開場第一個合唱節目的第一首歌,正是沈亞威自己寫詞、作曲的《捷報!捷報!》,當我站在合唱隊前,看著臺下坐滿前線歸來的勇士們,一股熱浪沖擊著我。報幕時,我沒有用準備好的朗誦詞,而是即興地編了幾句鼓動、煽情的講話:“同志們!你們打得好,經過16個日日夜夜碾莊激戰,全部殲滅了黃百韜兵團,取得了重大勝利,讓我們共同慶祝淮海戰場傳來的第一號捷報!”全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掌聲未落,指揮棒舉起……舞臺上下的互動,產生了極強的“劇場”效果,既激起合唱隊的激情,又鼓動了戰士們奮勇殺敵的決心。
藝術家準確地抓住“捷報”這一瞬間,用最樸實的語言,升華為跳動歡慶的曲調,只要聽上一遍,馬上就會跟著學唱,共同享受著勝利的喜悅。很快,《捷報!捷報!》成為華東戰場最流行的歌曲。
不朽之作——《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
1949年4月,沈亞威率領我團隨渡江部隊跨過長江,挺進上海。我們早就作好準備的文藝節目——“淮海戰役組歌”、“淮海大戰勝利腰鼓”、秧歌劇《火線愛民》等,從上海解放第一天起,就給工廠、公司、大學送戲上門。不論白天黑夜、不講任何條件,在禮堂、教室、廠房、飯廳、廣場……各種不同場地的演出,都受到狂熱的歡迎。革命的火線文藝,解放區特有的嶄新的載歌載舞藝術形式,讓剛剛解放的上海人民看到了一個新的世界,一個翻天覆地的新時代。
新中國成立后,沈亞威以著名作曲家的身份,先后參加了首次文代會和中國文化藝術家訪蘇代表團,并任第二屆政治協商會議特邀委員。1951年還應邀擔任大型歌劇《打擊侵略者》的作曲。
1964年周恩來總理親自組織領導,匯集全國優秀頂尖的藝術家,創作、演出反映中國革命光輝歷程的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沈亞威被選入音樂創作組。經領導小組反復研究,最終決定把為毛澤東的《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一詩譜曲的任務,交給了他。
沈亞威后來告訴我們說:“對主席的詩詞,真有一種虔誠、惶恐之感,覺得它像大海般寬闊,如用涓涓細流似的旋律來譜曲,遠遠無法相稱。即使用一般的浩蕩奔騰的音樂,也覺得難于達到他的意境。當自己真正投入《東方紅》創作過程中,那沸騰的戎馬生涯,風卷殘云的淮海戰役場景,萬船齊飛、擊浪飛舟的渡江戰役宏偉氣勢,隨著詞句展開似潮水般不斷在腦海中涌現。”
千人大合唱的演員,站立在人民大會堂舞臺兩側,200多人的大型交響樂團奏響進軍號式的前奏,四個聲部同聲唱起時代的最強音:“鐘山風雨起蒼黃……”繼而逐步展開,男女聲相互轉換,領唱合唱交叉進行,隨著聲部、速度、節奏的變化,渾厚的感情,步步升華。舞臺上出現飛渡長江戰斗的舞蹈畫面和南京總統府門樓上歡呼勝利的場景。最后,從容、莊嚴地唱起“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迂迴跌宕、大氣磅礴,音樂線條波浪式的沖擊,感情和技巧完美的統一,全曲推向最高境界。
混聲大合唱《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安排在整個晚會最后的高潮部分,受到暴風雨式的掌聲。首場演出結束后,很多藝術家走到沈亞威面前祝賀,著名作曲家、指揮家黃貽鈞、司徒漢紛紛伸出大拇指,親切地連聲稱贊:“好!好!好!真棒!”
《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是沈亞威一生中最具代表性的巔峰之作,已被國家評為經典作品,被各音樂院校列為必修教材,作為許多專業和業余合唱團隊的保留曲目代代相傳。
沈亞威雖然已經離開了我們,但他的英名,永遠銘刻在我的心中!沈亞威譜寫的歌,將永遠在祖國大地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