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淮海戰(zhàn)役發(fā)起時，國民黨第六十三軍進駐窯灣鎮(zhèn)。窯灣鎮(zhèn)是蘇北的一個大鎮(zhèn)，西臨運河，北靠沂河，位于兩河的會合處，地理位置很重要。鎮(zhèn)周圍有高4米的土墻，筑有碉堡、暗堡和地堡群等工事。敵控制了周圍約3公里范圍的大小村落。我所在的一縱奉命殲滅六十三軍，縱隊命令各師首先肅清外圍，爾后發(fā)起總攻，務(wù)必于11月12日結(jié)束戰(zhàn)斗。
在外圍戰(zhàn)斗中，五連任務(wù)是攻擊窯灣鎮(zhèn)北門外張口砦，殲滅守敵。當時我剛被任命為五連指導(dǎo)員，我到團政治處參加政工會議，連長到司令部受領(lǐng)任務(wù)。回來后，由于戰(zhàn)事緊迫，連長未及時布置傳達，就把部隊拉了上去。當接近鹿砦時，遭到敵人密集火力的殺傷，傷亡很大，連長的腿也被打斷了。這次戰(zhàn)斗沒有打好，吃了大虧。
外圍戰(zhàn)失利，我后悔政治工作沒有做好，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整個連隊沒有笑聲，死氣沉沉。就在這個時候，團政治委員何振聲來到我們連隊。我已經(jīng)做好了挨批的思想準備。
我倆在野外一塊石板上坐下來。我心有余悸，悶不做聲。“這次戰(zhàn)斗失利了，有什么想法?”何政委面帶笑容地問。我說：“心里很難過，對不起首長，對不起犧牲的同志，我作為指導(dǎo)員有責任。”
何政委語重心長地說：“心里難過是可以理解的，但一味難過沒有用，要找原因，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才對。天下沒有常勝將軍，這次沒有打好，下次打好，仗還是有得打的。你是連隊指導(dǎo)員、黨支部書記，黨把一個連隊交給你了，你要對黨負責，你要時刻想到黨的利益，人民的利益，我們每一個戰(zhàn)斗都在為實現(xiàn)黨的奮斗目標而戰(zhàn)。有了這個思想，打仗的時候，你就會考慮細，想得深，打得狠。”“打仗要勇敢，但不能莽撞，一定要用腦子打仗，靠智慧戰(zhàn)勝敵人。”
何政委走的時候，問我有沒有決心打好翻身仗。我心情開朗，響亮地回答：“有，請首長放心!”
連隊經(jīng)過整頓，大家群情激奮，斗志昂揚。經(jīng)我們再三請求，上級批準我們擔負總攻窯灣的突擊任務(wù)。具體是打巷戰(zhàn)，開辟窯灣鎮(zhèn)東北角一條通道，保障友鄰部隊的開進，殲滅守敵第一八六師一個團。巷子不長，僅300多米，但守敵頗多，任務(wù)艱巨。當時，我們連只有20多人，我把全連編成兩個班，干部只有我和副指導(dǎo)員兩人，副指導(dǎo)員負責后勤。敵人憑借每一幢房屋頑強抵抗。我們與敵人展開逐屋爭奪。我組織半個班爬上屋頂撬開房頂往下扔手榴彈，半個班上刺刀搜索前進，一個班擔任警戒，并與友鄰部隊保持聯(lián)系。我們滾筒式地往前推進，打了兩個多小時，打到敵六團的最前沿。
晚上10點多，我們打開了通道。街的盡頭有一片開闊地，是一個直徑約60米的大操場。借著月光我看到偏北方是一所學校，由鐵柵和磚墻圍著，我們能隱隱約約聽到學校里敵軍的慌亂和躁動聲。憑經(jīng)驗判斷敵人已在學校周圍布置好火力網(wǎng)，不能貿(mào)然前進。我們經(jīng)盤問俘虜知道，學校里有敵六團團部和一個營的兵力。如何殲滅他們?我清楚地知道，我們只有兩個班，敵眾我寡，靠打難以取勝。這時候，我想起何政委的教導(dǎo)，要動腦筋，毛主席瓦解敵軍的思想是克敵制勝的法寶，共產(chǎn)黨人要靠智慧和膽量去戰(zhàn)勝敵人。我召集班長商量，把自己打算用智俘的想法告訴他們。大家表示贊同。于是我一面布置人員占領(lǐng)有利地形隨時準備打，另一方面開展政治攻勢。我組織幾個人火線喊話：“蔣軍官兵們，你們被包圍了，過不了運河，出不了窯灣，等死不如求生，放下武器便有活路，解放軍寬待俘虜……”可能聲勢不夠大，開始敵人沒有反應(yīng)。接著，我組織兩個班一起喊。喊聲震蕩著靜寂的夜空，像無形的炮彈射向敵人。這時，學校里的敵人傳出話來：“我們愿意繳槍投降，請派一位長官來談判。”
要不要派人進去，大家有不同的看法。有的認為不能進去，進去太危險，叫敵人出來談。我認為，叫敵人出來談，危險性是小了，但容易暴露我們的實力。我跟大家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進去智俘敵人的可能性大，為了全局的勝利，為了黨的利益，我決定親自前去。二班長聽說我要去，他死也不肯。說：“連隊沒有指導(dǎo)員不行，我犧牲了沒有關(guān)系，我進去談。”
我對二班長說：“我們都是共產(chǎn)黨員，為了黨的利益，我們可以獻出自己的生命。但這次進去不能犧牲，要活著出來，還要把這些敵人俘虜過來。任務(wù)艱巨，事關(guān)重大，我理當親自出馬，況且外面的指揮任務(wù)也不輕。”我交代外面兩個班由二班長指揮，同時商量了一些聯(lián)絡(luò)信號和應(yīng)對措施。
明月當空，銀色的月光中彌漫著硝煙，我?guī)еㄐ艈T小高貓腰穿過操場，很快到了學校圍墻。我們順著墻腳走，在西大門旁邊找到一個墻洞，有一塊門板頂著。我用力一推，“砰”的一聲，門板倒了。頓時，只聽得有人喊：“共軍進來了，打呀!”敵機槍開火了。這時，小高拖著我說：“指導(dǎo)員，不要進去了，太危險了。”
我說：“不要怕，敵人如驚弓之鳥，草木皆兵，他們打槍僅是壯膽。”我對著正在開火的重機槍打了一梭子，重機槍手被打倒了，機槍啞了。我很快占領(lǐng)了重機槍位置，厲聲訓(xùn)斥：“你們不是叫我們來談判嗎?我進來了，為什么還打?”我朝著我們部隊的方向大喊：“準備向敵右邊開火!”這是我們的聯(lián)絡(luò)信號，告訴二班長我已從右邊進入敵陣，密切注意。在朦朧月色中，我看到校園的東北角是一塊墳地，有一堆人龜縮在那里。我判斷團部就設(shè)在這里。我和小高直奔東北角，竄到墳堆上，大聲喝道：“為什么還打槍?你們誰負責的?你們要不要命?我們共產(chǎn)黨是講信譽的，你們要談判我們就來了。”
一個40來歲，身穿皮大衣的高個子軍官走過來看了看，說：“我是副團長，是這里的最高長官。你是什么人?是負責的嗎?”這時在副團長身后圍了一群人，手里的槍口對著我倆。
我昂然挺立，毫不畏懼地對他說：“我老實告訴你，負責人在外面，上級派我來談判的，我們已把你們包圍了，一個也出不去，繳槍投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那個副團長默不做聲。后面的敵人在議論，有的說：“把他們干掉，打出去，是活是死拼了。”有的說：“共產(chǎn)黨沒有把握是不會派人來的，我們是沖不出去的。”這時，突然“噠噠噠”敵人又向我陣地開火了。我知道在這個時候打的是氣勢仗，心理戰(zhàn)，決不能示弱。我右手一揮，槍響人倒，敵人的機槍手當即被打死。我喊道：“要抵抗死路一條，要死要活你們自己選擇，再過幾分鐘你們不投降就要當炮灰，這里是你們的葬身之地。”趁敵人驚魂未定的時候，我跳到副團長身邊，抓住他說：“弟兄們的死活就在你手里，你看怎么辦?”那個副團長從口袋里掏出兩根金條和一塊手表，哆嗦著對我說：“是不是放我們一條生路?這些東西給你……”
我手一揮：“私人金銀財寶，解放軍一概不要。只要你們放下武器，保證生命安全。”我看那個副團長意志開始動搖了，當即拿出哨子給他說：“吹哨集合部隊。”他說：“哨子聲小，我叫號兵吹集合號。”
號聲一吹，集合了很多人。我我一看這么多人，怎么繳他們械，把他們帶走?這時，我想到上級領(lǐng)導(dǎo)曾教導(dǎo)我們，俘敵必須先俘心，要穩(wěn)定他們的情緒，積極做好宣傳工作，不僅要把人帶過來，還要把他們的心帶過來。我要求他們按班排連站好隊。我從我們黨的性質(zhì)、綱領(lǐng)和奮斗目標到人民軍隊的性質(zhì)宗旨，從全國戰(zhàn)場的形勢到我軍的俘虜政策，深入淺出地作了宣講。當敵人對我軍的俘虜政策有了一定了解，疑慮有所消除的時候，我叫營以上軍官先出列(共7人)，然后命令其余官兵把武器彈藥放在原地，三路縱隊到大操場集合。此時，我緊緊地把敵副團長抓住，不給他亂動亂說。同時，我派通信員出去通知，一個班在大操場布置好火力，一個班帶機槍隨我后面。
敵人的三路縱隊在大操場集合時，手中已沒有武器了。在我火力嚴密監(jiān)視下誰也不敢妄動。敵副團長問我：“你們有多少人?大部隊在那里?我說：“外面都是我們的部隊，打到這里只是一個小分隊。”副團長長嘆一聲：“共產(chǎn)黨的軍隊真厲害，你的膽子真大，我們幾百號人斗不過你們，我服了。”我派一個班將450名俘虜押送到上級指定地點。
我看著耷拉著腦袋的俘虜漸漸遠去，舒心地透了一口氣。
送走了俘虜，我?guī)е粋€班繼續(xù)參加戰(zhàn)斗，直到窯灣戰(zhàn)斗結(jié)束。一縱全殲國民黨第六十三軍，受到上級通令嘉獎。在這次戰(zhàn)斗中，我連榮獲集體一等功。我被授予“一級戰(zhàn)斗英雄”光榮稱號。在慶功會上，縱隊司令員劉飛夸獎我打起仗來是“猴子的腦袋老虎的膽”。我說：“功勞應(yīng)歸功于黨，是黨給我的智慧和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