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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碑永駐在人間——宋淮生、宋齊生姐弟回憶父親宋乃德
作者:劉順發 責任編輯:黨亞惠 來源:《鐵軍》 日期:2015-03-12 瀏覽次數:7949
上世紀40年代初,宋乃德率領阜寧民眾修筑海堤90里造福于桑梓,當地士紳百姓萬眾同心勒石立碑以記其功,碑名“宋公堤”。“宋公與宋公堤”的故事,不僅在鹽阜地區,在蘇北、在江蘇乃至京滬各地已廣為流傳,家喻戶曉,宋乃德就是人們心中一座巍峨的豐碑。
石碑雖堅終將風化毀損,
心碑無形能隨歲月增輝。
上世紀40年代初,宋乃德率領阜寧民眾修筑海堤90里造福于桑梓,當地士紳百姓萬眾同心勒石立碑以記其功,碑名“宋公堤”。此碑歷經炮火硝煙毀壞,政治風云沖擊,是否尚在民間?或為史家收藏?其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宋公與宋公堤”的故事,不僅在鹽阜地區,在蘇北、在江蘇乃至京滬各地已廣為流傳,家喻戶曉,宋乃德就是人們心中一座巍峨的豐碑。
我們采訪得知,“宋公堤”的身后,還有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
宋乃德(前右)、陳宜方(前左)與子女宋淮生(后左)、宋海生(后右)、宋齊生(中)合影(攝于20世紀60年代初)
發行公債修海堤 宋縣長勇為天下先
時光倒回到1940年秋,黃克誠司令率八路軍第五縱隊解放阜寧城不久,與北上的新四軍會師,于10月10日成立了阜寧抗日民主政府,第一任民主政府縣長就是宋乃德。民主政府的任務是要讓群眾當家作主,為老百姓辦事,要發動群眾、組織群眾抗日,剿匪除奸反霸,保障老百姓生命財產安全。
鹽阜區地處沿海一帶,經常發生大海潮和海嘯,嚴重威脅著人民生命財產。國民黨政府也曾主持過修海堤之事,其實是假借修堤搜刮民脂民膏,并不干實事。抗日民主政府成立后,1940年底,阜寧沿海群眾紛紛要求修筑海堤。為此,1941年2月,阜寧縣召開參議會,宋乃德在會上耐心說服,統一認識,主持討論并一致通過了修筑海堤的提案,他聽取有識之士的建議,決定由民主政府主持,以鹽稅作抵押,發行公債。會后,參議員楊芷江、龐友蘭、田厚齋等開明士紳紛紛捐款,或認購公債,支持筑堤。宋乃德縣長認真籌備發行公債,做好籌糧、籌草,動員民工等工作,還親自主持工程勘察。
國民黨政府喊了多年的修筑海堤,或不予實施,或敷衍應付,草草動工,草率收場,從無實效。民主政府說到做到,說干就干。圖紙依舊是以前的圖紙,國民黨政府做不到的,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民主政府做到了。發行公債乃開創抗日民主根據地政權建設之先河,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深得民心,大大提高了共產黨在民眾心目中的威信。
“海堤工程并非一帆風順”,齊生說,“爸爸去世后,媽媽曾對我們說起這件事。當年,國民黨和敵偽多次阻撓破壞修筑海堤,甚至進行武裝襲擊和暗殺活動。”
“八灘區區長陳振東和縣政府科長于欣就是被他們綁架后殺害的。”淮生說,“媽媽告訴我們,陳振東被捕后,表現非常英勇,他氣節昂然,面對匪徒說‘要是殺我,請帶我到堤上,我為筑堤來,今為堤死,何憾?’他那種共產黨人為了人民的利益,不惜犧牲一切的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深深打動了鹽阜區人民。”
齊生接著說:父親在筑堤的時期,常常是住在堤上。敵人為了破壞修堤,除了殺害陳振東等外,還暗殺過我父親。在修南堤時,由于已進雨季,當時父親正在打擺子,冒著雨,淌著齊腰深的水趕到堤上。在堤上說服眾人,堅持修堤。在返回的路上經過一個村莊時,父親當時還在病中,裹條被子,坐在獨輪小車上昏睡。突然部隊停止前進,說宋縣長要在這吃午飯,父親的警衛員感覺有問題,立刻叫醒父親,搶在伏擊的敵人的前面,迅速通過村莊,幸免一難。還有一次,夜晚在一個村莊住宿。半夜,警衛員感覺有問題,立刻起來,把父親推出后墻,隱蔽在村后河灘上一塊大石頭后面,自己返身回去,拿出衣服和干糧。在河灘上清楚地看著敵人完成包圍圈,進村搜查。后來,他帶著父親安全回到自己的駐地。
父親在修筑海堤期間,敵人先后三次暗殺父親,但是都幸免于難,與死神擦肩而過,都是因為警衛員的精明能干,和高度負責精神。不過,三師進軍東北后,這位警衛員叔叔就與父親分開了。雖多方打聽也一直沒有音信。1953年,我們隨父親進北京城后,父母親又托原部隊同志尋找這位叔叔,但一直沒聯系上。現在,雙親已先后謝世,他們一直想當面再向這位警衛員叔叔表達感謝之情的,也成了終生的遺憾。我們堅信,這位經驗豐富,機警過人的叔叔一定還健在,我們盼望有一天相見,完成父母的遺愿。”
“我們一直說,‘宋公堤’絕不能看作是我爸爸一個人的功勞,它是當年鹽阜人民群眾共同的貢獻,成百上千人最多時一萬五千人在海灘上艱苦勞作,長達4個月,他們克服并解決了缺糧、缺淡水的生存困難;連綿淫雨造成漲水,無處睡覺的生活困難;并抵抗了在水中作業造成的皮膚病和其他疾病的折磨。在與大自然斗爭的同時,還要排除敵、偽、頑謠言的破壞,敵機的騷擾,敵人的暗殺,真是吃盡千辛萬苦。當時,新四軍部隊給予了多方面的支持、保障,比如,民工缺糧時,三師黃克誠師長要求全師每天每人省一點口糧,把節省的糧食送給修堤民工,保障工程順利進行。新四軍三師還派出部隊保衛海堤工程不受偽、頑、匪徒的襲擊。‘宋公堤’也不是對宋乃德一個人的歌頌,宋公只是一個符號,它是人民群眾對共產黨人的敬仰與歌頌。
“父親主持海堤工程,于1941年5月15日動工,6月5日北段海堤(北堤)就全部完工了。時令進入了‘伏天’,按當地習俗‘寒不挑河,夏不打堆’,天氣炎熱,又是梅雨季節,再加鹵潮泛濫,時疫流行,參加修堤的人員,不管是士紳,是農民,是工程師,還是辦事員,幾乎都主張暫時停修南堤,待秋后再干。我父親則堅持要保證汛期安全,擊破韓頑政府及敵偽的謠言和武裝破壞,必須一氣呵成。
“6月20日南堤動工,四天后,工程處監工員、縣糧食局科長陳景石即慘遭偽裝新四軍的土匪殺害。父親及時揭穿敵人的政治陰謀,鎮定工人的情緒,使南堤工程得以繼續。然而,當南堤河口堤堵好后,遇到幾天大風大雨,平地水深兩尺,海水上漲,工棚席蓋,被風刮水卷。此時,工人仍照樣行硪挑土,情緒尚好。7月11日,風雨更狂,民工根據經驗,深恐東北風起,引來海嘯,紛紛綁起小車留下,空身人各自回家。就連一些辦事人員、地方士紳也開始動搖了,主張開春再干。他們派專人趕回八灘,發電報給我父親。父親此時發虐疾,病在東坎,得此電非常焦急,立即動身,冒雨涉水,趕往八灘,途中幾次跌倒,到達八灘時,全身幾無干處。隨即召開辦事人員擴大會,商討對策,由于父親的堅持與說服,決定繼續修堤。會后一周內,所有民工全部動員歸堤。當年8月31日,10米高、18米寬、90里長的大海堤全部完工。第二天迎來了這年的秋潮,比1939年的大潮汛還高6寸,但大海堤安然無恙,擋住了海水侵入,保護了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當地群眾大贊抗日民主政府為民做了大好事,贊揚‘宋’縣長的功績,將此大海堤起名‘宋公堤’,與歷史上的‘范公堤’媲美。”
“記得媽媽說,當年老百姓還編了一首民謠,”齊生回憶,接著背誦了這首民謠:“由南到北一條龍,不讓咸潮到阜東;從此不聞沖家禍,每聞潮聲想宋公。”這首民謠至今還有不少老人能吟唱。
黃克誠和宋乃德都是尊重歷史事實的人
“黃克誠為什么要帶我父親南下蘇北?”黃伯伯南下蘇北前曾對蘇北的政治經濟做過詳盡的調查及分析。“阜寧,國民黨影響比較大,而我們黨影響極薄弱”(黃克誠1989.9.18談話——關于蘇北鹽阜區抗日根據地的建設問題)。到蘇北要建立政權,部隊也需要供給。黃伯伯有領導藝術,善于用人所長。所以必須要帶人南下開辟政權。”姐姐淮生細說起緣由。
有位叔叔曾對我說過:“黃克誠率部南下前,向八路軍總部提出要在兩個人中挑選一人隨軍南下,其中一位就是你父親。”1940年4月北方局調我父親隨黃克誠部南下任供給部部長。因為黃伯伯很了解我父親:1926年入黨,是山西省沁源縣的第一個共產黨員;大革命失敗后,曾組織沁源縣農民暴動,搗毀了國民黨縣黨部;抗戰之初,擔任了山西省長治縣犧盟會特派員,1938年冬,閻錫山所部斷絕八路軍口糧,我父親利用山西五專署巡視員的合法身份,與之斗爭,勝利完成籌糧任務,為此,八路軍朱德、彭德懷正副司令特派左權副參謀長專程前往表揚。
父親隨黃伯伯南下華中開辟蘇北抗日根據地,首任阜寧抗日民主政府縣長,繼任鹽阜行政專員公署主任,蘇北區黨委財委副書記等職。抗日戰爭勝利后,黃伯伯率三師進軍東北,1945年冬經華中局批準,父親又隨黃克誠部北上。歷任通遼區專員兼通遼縣長、吉江行署主任。嫩江省委財委書記兼財政廳長、黑龍江省財政廳長,東北稅務總局局長、冀察熱遼分局財務副主任、天津市軍管會財經接管部部長等職。父親也參加了錦州戰役和平津戰役,為全國解放做出了貢獻。
新中國成立后,黃克誠伯伯擔任了中共湖南省委書記,我父親隨部隊進入湖南,先后擔任過湖南省財委副主任兼財政廳長,中南軍政委員會財委副主任兼財政部長等職。1953年,父親調任國家計委地方工業局局長。此后,父親先后擔任過地方工業部黨組副書記、副部長;1956年5月擔任輕工業部黨組書記、第一副部長,主持輕工業部工作。
父親春節時去看黃伯伯,有時也帶我們孩子去。
1959年廬山會議之后,父親被誣陷為輕工業部“反黨宗派集團首領”,蒙受不白之冤。“文化大革命”開始不久,父親再次受到了殘酷迫害,于1967年2月23日含冤離世。
父親曾對淮生說過,從蘇北到湖南,13年,黃克誠在部隊,我在地方,我不知道他的情況,我能揭發什么呢!
打倒“四人幫”后,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東風下,在黃伯伯的關懷下,父親的冤案沖過重重阻力終于平反,還父親一個清白。過春節時,黃伯伯約我母親帶著我們姐弟到他家共度春節。唐棣華阿姨也托人從江蘇省檔案館復印了20世紀40年代阿英伯伯寫的《蘇北偉大的水利工程——宋公堤》,交給宋淮生,讓她復印,好好保存。
黃伯伯和父親都是尊重歷史的本來面目、敢于講真話、不講假話的人。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并不排除他們內心對對方的認同和信任。
父親用他的一生,寫下了對黨和人民、對祖國的忠誠。
對于上述的情節,齊生清楚地記得一件事。他說:
廬山會議之后,有一次,我們去黃伯伯家。黃老讓兩家的孩子們都到一邊去玩,唐阿姨把我媽媽拉到一邊。黃老和爸爸單獨在一起談了一次話,當時誰也沒有注意,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么。
在粉碎“四人幫”后,我和我愛人到301醫院去看黃伯伯,黃伯伯說:“我就知道你父親是過不去那場運動,他決不會推卸責任,一定實事求是。廬山會議后,我提醒過他要注意。”黃老深知父親性格的剛烈和為人。父親經歷過那么多事,他懂得怎么做可以保護自己,但是他不愿意那么做。他知道在這種運動中,他堅持實事求是,會給他和他的家人、子女帶來什么影響,他寧愿承擔這一切,直到他去世。
雖然爸爸已被迫害至死,過早地離開了我們,但媽媽和我們姐弟都等到了冤案大白于天下的日子。
萬兩黃金案
進軍東北后,由一些蘇北北上的傷殘軍人組建的鐵工廠叫“毅誠”鐵工廠,是陳毅及黃克誠的名字合成的。南下時,由于當時全國未解放,沒有統一貨幣,黃伯伯在回憶錄中說,考慮湖南犧牲的烈士很多,為撫恤烈士家屬,帶了部分黃金到湖南。據母親說是從“毅誠”鐵工廠處帶的。部隊到湖南后,沒有使用這批黃金,由我母親陳宜方參加賬目和實物的交接。1959年廬山會議后,黃金案成了追查的一部分。
在國家計委工作的母親,被專案組弄到湖南交代黃金的去向,并無情的批斗。明明擺著交接手續和賬本,卻還逼迫母親交代。直到第二年秋,才讓回家。為此受牽連的不止我們一家人,還有很多。南下帶的黃金越說越多,萬兩黃金,最后竟被說成是“用車皮”運裝。
粉碎“四人幫”以后,我父親已經去世多年,曾在湖南省委財委工作過的翁徐文叔叔到我家看望我的母親。他們見面后,曾提起當年專案組在長沙的事情。
1949年翁叔叔提出對賬目要做一個備份賬目,按一般情況是不需要的,但是當時由于四處轉戰,犧牲的同志比較多,我父親同意做一份備份賬目。就是這份備份賬目,救了很多和此案牽連的人。
當反右傾開始后,一直放在財委文件柜頂上的賬目不見了。專案組就黃克誠經濟問題找翁叔叔談話。翁叔叔說:“我知道,問題最后在結案時要一條一條核實,現在他們是在詐我。”等到最后結案落實時,翁叔叔拿出了備份賬本。
在那時期,他們把媽媽搞到長沙。我媽媽記憶力很好,他們給我媽媽提的問題,我媽媽都能準確的說出賬目詳細內容。我媽媽說,他們其實知道這些賬目的內容,就是想從她的話中找出一些問題,好撈到一根稻草。最后,目的沒有達到,只好把媽媽放回來。
最后,黃克誠和宋乃德的經濟問題最終無法落實,當找舉報人落實時,他說“我記錯了。”就這樣,一場轟動一時的“萬兩黃金”大案,一句“我記錯了。”不了了之。他們說這叫“事出有因,查無實據”。
翁叔叔和媽媽當時談到“萬兩黃金案”時說,“萬兩黃金,那是要一個馬隊才能馱運的,那是一個很大的行動,是絕對不會只有黃克誠和宋乃德知道,編得真是很滑稽。還真有人能編出這樣可笑的謊話,也真有人為了達到目的,硬把它當成真的了。真是天大的笑話!”說到這里,兩人呵呵大笑。
在他們的笑聲中,使我們領悟到真理終將戰勝邪惡。投機的人最終沒有好下場。正直的人,是會笑到最后的。即使他們已經長眠地下,也會含笑九泉的。
爸爸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