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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全營夜宿大上海街頭
作者:萬中原 責任編輯:束華靜 來源:《鐵軍》 日期:2015-03-25 瀏覽次數:7824
1949年5月6日,渡江追擊戰結束,第三野戰軍集結嘉興以西地區進行淞滬戰役準備,主要不是軍事上的攻堅準備,而是打進去后的政策紀律學習。同過去政治學習明顯不同的,就是有基本教材: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約法八章》,第三野戰軍頒發的十項《入城守則》和《外事紀律》,上海地下黨匯編的《上海概況》。我時任第二十軍五十九師一七五團二營副教導員,因教導員負傷去后方,全營的政治工作便落在我頭上。雖然當年我是從上海出去參加新四軍的,結合上海情況講解這些教材并不困難,但想到要保證一個500人的營個個熟記人人做到,還是有壓力的。這時六連上報的一個情況:二班戰士在房東家屋后挖茅坑時挖出一缸銀元,立即歸還物主。消息傳開,全村轟動。我因勢利導,組織全營檢查渡江以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執行情況,在此基礎上,營黨委和連黨支部分別作決議,個人訂保證。
5月12日淞滬戰役發起,三野4個軍從兩側鉗擊吳淞口,斷敵海上通路。二十軍向東迂回到浦東地區作戰。二營作為團預備隊,此時集結待命。我又利用間隙傳達學習陳毅司令員5月10日在丹陽直屬機關排以上干部大會上的報告和我軍進南京違反外交政策情況的通報。24日我軍攻入上海市區,翌日拂曉控制蘇州河以南地區。
中午,我營接到命令,除騾馬和炊事班留在浦東,其余全部從周家渡過江。全營在江南造船廠登岸,整理隊伍后以行軍速度直奔指定地點嵩山區與盧灣區的交界線棘斐德路、呂班路、霞飛路一帶(現在的地圖、路牌已改為復興路、重慶南路和林森路)。我望著不同形狀的房屋完好無損,從窗戶里逐漸透出的燈光,同我小時候看到的沒什么兩樣,感到很親切也很興奮,我們實現野戰軍首長的要求,消滅了敵人又保護了大上海。
天完全黑下來,攻入蘇州河北的兄弟部隊,正以陳司令員指示“瓷器店里捉老鼠”的戰法圍殲逃敵。蘇州河以南的部隊開始部署警備任務,一個團警備一個區,一七五團分在嵩山區,但具體任務還沒下達到營,營部只好交待各連派出警戒原地休息。只是這一回要睡在大馬路上了。夜深了,各連派出警戒后就在人行道上成班成排地躺下。不消兩三分鐘,疲憊的戰士已抱著槍,枕著米袋,卷著身,呼呼地打出鼾聲來。我也覺得心里沒什么牽掛,可以睡一會,側身躺在墻角邊,將駁殼槍捂在懷里,以放軍用地圖的皮包當枕頭,很快入睡。一覺醒來,覺察身上蓋著一件雨披,是愛護我的通信員小王給蓋上的,怪不得睡的時間那么長。此時天蒙蒙亮,我清楚地看到戰士們齊整地躺在一條水平線上保持連、排、班的建制,頓感一陣欣慰。哪知道我軍露宿街頭卻成為上海灘的頭等新聞。先是被早起的老人發現,不久便是一批一批男女老少靠攏來,帶著非常驚訝又非常過意不去的表情,看戰士爬起來,敲打有點發麻的大腿,整理行裝,安詳地坐在水泥板上。
開早飯時,通信員遞給我一個米袋,我舉起來往嘴里倒炒米粉,干得咽不下去,擰開水壺蓋呷兩口浦東裝的冷開水,再繼續吃。市民看得眉頭皺起來,有的請我們去他家洗個臉喝杯茶,有的不聲不響跑回家端來熱水瓶、遞上紙煙,我們都婉言謝絕。他們表示理解,然而又覺得不安,有的竟掉下眼淚。晌午,一群參加護廠護校活動的青少年學生捧著鮮花、香皂來慰問,我們也只能心領了。市民們的熱情也感動著淳樸的戰士,他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于是便唱起歌來。“拉起兩條飛毛腿”,“打得好來打得妙”的歌聲在馬路上空飛揚,周圍的市民高興地鼓掌歡迎,戰士們也就此起彼落地唱了又唱。
下午,營部和各連的炊事員,從浦東挑來飯菜和開水,大家飽餐一頓。入夜,上海市軍管會還沒有定下部隊駐地。全營繼續在馬路上露營。有幾位上年紀的市民跑來說,弄堂里的過街樓和他們客堂間過道上可以睡人,如果你們都去睡不開,那請身體單薄一點的解放軍進去睡。我們非常感謝市民們的愛護,可又只能誠懇地說明我們不能這樣做。
5月27日,上海全境解放,共殲敵15.3萬人。午后,市軍管會安排我營營部帶六連駐麗園路海會寺,四連、機炮連駐斜土路康樂煙廠庫房五連駐地記不清,執行警備嵩山區的任務,直至8月1日撤離。兩個多月執勤中,我們除參加清剿敵特盜匪和取締銀元販子的斗爭外,根據團部交待,主要負責區內交通要道警衛,崗哨遍布大世界南陽橋、菜市場、斜橋等交叉路口。我帶通信員到哨位上巡查,常常遇到這樣的情況,一些市民喜歡站在崗哨不遠的地方,對著哨兵沒完沒了地看,從帽徽、胸章、手中的武器,瞧到腿上的綁腿和腳上的布鞋,似乎什么都覺得新鮮有趣,看得我們年輕的戰士臉緋紅。然而與我談解放軍談得最多的還是我的一些親友同學。他們不奉承也不忌諱,說上海這個地方,可以說什么兵都到過,英、美、法、日、意等國家都派過軍隊到上海租界駐防,日本還兩次在滬發動侵華戰爭。“公共租界”的萬國商團招募的兵大多是沙皇俄國的白俄。海軍更不用說了,差不多西方軍艦都停泊過黃浦江。至于中國自己的軍隊,從清朝旗兵開始,什么太平軍、新軍、北伐軍、中央軍、“和平軍”都在上海出現過,所以上海百姓說解放軍“從沒有見過介好的軍隊”,這是憑上海人的見識比較出來的。
淞滬戰役,我軍攻克城市保全城市,沒有停電停水停電話,創造了戰爭史上的奇跡。在軍事上取得了偉大的勝利,同時我軍認真執行入城政策紀律,獲得全市人民愛戴,在政治上取得了偉大的勝利,為祖國和人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和物質財富,值得我們緬懷弘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