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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旋風”白希甫的傳奇人生
作者:陳心平 責任編輯:束華靜 來源:《鐵軍》 日期:2015-05-04 瀏覽次數:7824
白希甫
1941年,抗日烽火中,浙南平陽縣南雁蕩山區的一處偏僻山村里,父母雙亡后靠幫人放牛、割草度日的白希甫,這年剛滿11周歲。春節過后不久的一天,他的哥哥白希平和鄰居老黃帶著一位身穿破棉袍的年輕人,在雨夾雪中踏著彎彎曲曲的山路,回到家中破舊的茅草屋里。
抗日烽火中的小“和尚”
哥哥拉過白希甫,對那位同來的年輕人說:“老海,這就是我的弟弟,跟著我們跑交通已有些日子,你如果看中,就讓他專門跟你當交通員怎么樣?”
這一帶是早年粟裕、劉英等中國工農紅軍創建的“浙閩蘇區”。抗日戰爭爆發后,粟裕率領堅持三年游擊戰爭的紅軍游擊隊編入了新四軍序列,開赴抗日前線,正英勇奮戰于大江南北。而留在當地堅持斗爭的同志們,又迅速組織起中國共產黨浙南特委領導下的新武裝——浙南游擊縱隊,在日寇、土頑的夾擊中,艱苦又英勇地堅持著浙南的武裝斗爭。白希平和老黃是這一帶秘密交通聯絡站的負責人,而那位與他們同來的年輕人,正是浙南游擊縱隊的主要領導人之一鄭海嘯同志。
鄭海嘯拉過鼻子下面還拖著兩條清鼻涕的白希甫,拍了拍他那有點瘦削卻又堅強挺直的肩背,微笑地問:“小鬼頭,跟著我老海,整日里腦瓜別在褲腰上東跑西顛的,不光日子苦,隨時還會有掉腦袋的危險,吃不吃得消?”
這一帶敵頑勢力遠比共產黨領導的武裝力量強大。老海雖然頂喜歡面前這個憨厚又倔強的孩子,但想到今后斗爭的艱苦復雜,對這位“小革命”不得不憐惜地又多問上了幾句。
白希甫頭一揚,驕傲地回答:“革命就準備掉腦瓜,就得吃苦,你若肯發一支槍給我,我立馬就敢進平陽城里抓個保安團來給你看看。”
鄭海嘯忙笑著回答:“你能堅決跟黨走,我挺高興。不過槍嘛,暫時還沒有;你跟你哥一樣,做‘秘密交通’,專為我和龍躍、邱清華等同志遞送情報。你哥和老黃是大人,敵頑拉夫抓丁的,弄不好會把他們抓去。你是小孩,不會有這方面的危險,我們再給你頭上炙幾個疤,披上一件僧袍,冒充個出了家的小沙彌,就更不會引起敵人注意了。怎么樣?”
不久后,南雁蕩山山區里,多出了一個披僧袍的小沙彌,經常走在通往各游擊支隊駐處的小路上。這個小和尚就是白希甫。
皖南事變發生后,平陽一帶的保安團等反動武裝,和溫州、瑞安等地出動的日本侵略軍相互配合,發動了大規模的“清鄉”,想一舉消滅浙南游擊縱隊。各處游擊根據地的軍民又陷入一輪殘酷的白色恐怖中。小白希甫和哥哥及其他交通員們的工作更緊張艱難了。他們不僅要在敵頑眼皮子下送出各種情報,還要想方設法把群眾湊集起來的糧、鹽、衣被等物資,冒險送給在山里堅持斗爭的部隊。
這年農歷五月初四,端午節的前一天。哥哥白希平和村里的鄉親們想盡辦法包了50多斤粽子,讓弟弟和另外兩位交通員送上山。
第二天,完成任務后的小希甫和伙伴們早早就往回趕。翻過一道較高的山梁遠眺自家山村,忽然發現村里好幾處正在冒著滾滾濃煙,估計村中可能出事了。
他們焦急又忐忑地剛走進村,一夜無眠的父老鄉親們已紛紛圍聚過來告訴他們:昨天下午,保安團一支“清鄉”隊包圍了村莊,以“通匪”的罪名槍殺了白希平等12人,還放火燒了小希甫等5家的茅草屋……
鄉親們悲憤又沉痛地催促小希甫和伙伴們:“你們昨兒上山去了,躲過了一劫。可‘清鄉隊’的隊長已放出了話:他認準你們幾個‘赤匪分子’了,今兒還要再來找你們幾個‘算賬’的。你們還是趕快上山去吧,讓游擊隊來為大伙報仇!”
當地的黨組織知道他們幾個已經暴露,分別對他們作了安排,小希甫被就近分配到縱隊獨立大隊當了一名小戰士。
從此,白希甫成了游擊隊伍中的一員。指戰員們把小希甫當作自己的親弟弟。急行軍中,他的所有裝備都被其他人搶著背了;全大隊的第一口飯、第一件棉衣等等,都要先推讓給小希甫享用;激烈的戰斗中,槍聲一響,大伙都會忘我地保護小希甫不受損傷……
小希甫也沒有辜負大伙的關愛,盡管當時只給他發了一枚手榴彈和一桿梭標,只讓他在大隊部做些勤務、通信工作,他憋著滿腹要為哥哥和鄉親報仇的心思,千方百計地想往前沖。1943年的一天夜里,游擊隊在偷襲水頭鎮敵區公所的戰斗中擊斃了敵區長,自己也有一名戰士犧牲、一人受傷。撤出戰斗時,參戰的十多名隊員一部分人掩護,一部分人抬烈士遺體先行……黑暗中突然出現了本不在突擊隊里的小希甫,他搶先背起傷員,竟獨自摸黑走了十多里山路。
1946年在瑞安高樓區,通信員小洪送信時路遇敵兵,他打完全部子彈后跳入江中犧牲,敵人撈上他尸體放在炮樓前示眾。小希甫奉令帶著十分隊的戰士們,趁夜摸進敵營搶回烈士遺體……
獨立大隊的人們都說:小希甫人雖小,卻是個勇猛的“黑旋風李逵”!
在為建立新中國的斗爭中
1945年8月,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國民黨反動派卻又悍然發起內戰。這時的小希甫剛滿14周歲,個子長得出奇高大。他已身背一支七九式“老套筒”,在當時的游擊縱隊里屬“上等裝備”。在他的一再要求下,也終于進入了戰斗分隊。
1947年初,獨立大隊奉令進攻文成珊溪炮樓。炮樓里有敵保安團一個排30多人,有好幾挺輕機槍和20多支日本“三八大蓋”。他們蹲在炮樓上有恃無恐地冷笑著大叫:“‘土共’們,憑你們那幾支‘老套筒’和鳥槍想來打炮樓?明兒天亮,不用等縣城援軍到,我們就把你們打得屁滾尿流……”
白希甫勃然大怒,尤其是聽戰友們說,炮樓中的敵人可能就是當年殺害哥哥的“清鄉隊”。他大聲回罵道:“狗日的,等著白爺爺來收拾你們!”
他和戰友們找來一張八仙桌,在桌面鋪上七八條浸透水的棉絮,又找來一大桶煤油,就和一位戰友一起鉆進八仙桌下,使勁頂起桌子直沖炮樓。
敵人在夜黑中見一個黑乎乎東西沖了過來,連連開槍射擊阻攔,哪里攔得住?
希甫和戰友只聽得桌子上面“卟卟”直響,卻不見有槍彈射穿桌子。轉眼已到炮樓下面,他把煤油潑到大門上立即點燃。一時間火光、濃煙往炮樓上直竄。敵兵鬧不清游擊隊用上了什么新式武器,哭喊著趕緊扔下武器舉手投降。
在隨后的一連串進攻各處鄉鎮區政府、拔除炮樓的戰斗中,希甫和他發明的“土坦克”一直勇猛地沖在最前面。“黑旋風”白希甫的名聲,在平陽、泰順、文成、瑞安等大片游擊區里的敵人心目中,一時間成了個讓他們膽戰心驚的名詞。
全國各地解放戰場上捷報連連,游擊縱隊也日益強大。1947年秋,泰順一營正規國民黨軍要趕往永嘉參加“清剿”,獨立大隊奉令阻擋他們北上。這時全大隊的主要裝備除去少數“老套筒”一類外,多數人拿的還是土槍、土銃。顯然,硬擋是擋不住這一營正規敵軍的。獨立大隊的指戰員們選擇了平陽曉坑嶺一處十分有利的地形,巧妙地設下了埋伏。
這里兩山夾峙,當中一條狹窄山道,北山崖懸坡峻難攀登,南面山勢略緩。他們就把所有的步槍、土槍、鳥銃集中南山,再加上若干只假冒機槍發射的“鞭炮煤油桶”,作為主攻;北山上則放少數人放滾石,作為牽制。
白希甫本該留在南山陣地,但他以為北山的地形若充分利用可以發揮更大作用,就主動要求上了北山。他們十幾個人只帶幾枚手榴彈就上了山。
中午略過,敵人大模大樣地進入山谷了。他們以為“土共”們只會在夜間發起偷襲,絕不敢在大白天展開進攻,因而行進中連尖兵也不曾派出。突然間,南邊山上一陣沖鋒號、牛角、海螺等號角響起,緊接著槍聲、喊殺聲山搖地動。敵人立時亂成一團。當官的只顧搶先往沒有響槍的北山爬,當兵的也趕緊跟著逃竄。他們好不容易爬上半山,就聽得山頂上巨雷似地一個聲音響起:“你家‘黑爺爺’等你們多時了!”接著巨石如雨點般滾滾而下,被砸中的立時頭破血流、腿斷臂折,沒砸中的才躲過滾石卻又失足跌落懸崖陡坡……“我們投降,我們投降了!”山道上剩下的敵兵們發出了一片喊降聲。
這一場伏擊戰,除了走在隊伍后面的部分敵兵逃回泰順外,其余300來人全被斃、傷、俘。戰后撿查,被殺傷的敵兵大部分是傷在北山的滾石陣中。被俘的敵兵都顫顫驚驚地說:“山上‘黑爺’的滾石太厲害了!”
1949年4月里,在我解放大軍英勇渡過長江向南進軍后,浙南游擊縱隊已提前解放了平陽、泰順、瑞安等周邊縣城,并于5月8日解放溫州。當游擊縱隊進入溫州市區時,浩浩蕩蕩的隊列前走著一位斜挎加拿大輕機槍、威風凜凜的高大壯士,此人正是白希甫。當年的“小沙彌”在戰斗中成長,這年滿18周歲即被吸收加入了共產黨。
1949年6月,溫州、麗水等地敵軍的殘余部隊、特務又重新集聚,想趁我大軍主力南下、東征、西進之機,在后方發動襲擊。這天有情報:約800余殘敵在青田、景寧、麗水等縣交界處集結,妄圖進攻景寧縣城。白希甫對領導說:“那一帶我打游擊時常來常往,地熟人熟,就讓我當尖兵在前靣領路吧。”
部隊首長答允了他的要求,他領著兩位戰友趁著夜色提前出發。走到景寧沙溪,他摸進了一位熟悉的老鄉家。老鄉見到昔日的“黑旋風”驚喜交集,忙告訴他:后面山上一所廟里,剛住進匪徒的前哨排,約30多人,主力住在相鄰的另個村里。如能悄悄地全殲廟中的前哨,就可以順利全殲這股殘匪。
白希甫和戰友們立即摸上后山,他看清廟前石階上夜黑中蹲著三個哨兵,做手勢讓兩位戰友向廟后警戒,以防止敵人逃跑,自己奮身一躍而下,沒等敵哨兵明白怎么回事,掄起手中的“湯姆式”沖鋒槍槍托左右開弓,已砸昏了兩個;第三個才剛“啊”了一聲,白希甫的鐵臂已匝住他脖子,軟癱倒地。他檢查四周已再無匪徒崗哨,端起沖鋒槍飛快沖上大殿,只見煤油燈光下東倒西歪地睡著30多個匪徒,槍支分堆架在各自鋪旁。
“誰動一動,我馬上叫他腦瓜開花!”一聲巨吼中,匪徒們在床鋪上睜開睡眼,只見一個黑大個天神一般站在靣前,黑洞洞的沖鋒槍口直對各自腦門。有幾個過去的“清鄉”隊員認出此人正是昔日讓他們睡覺都做惡夢的“黑旋風”,誰也沒膽多動一動。
不久,我們的大部隊趕到了。在被俘的匪徒帶領下,很快完成了對匪徒主力的全面包圍。拂曉前的晨曦才露,四面山上的沖鋒號聲響起,800余匪徒乖乖繳槍投降。
這年的10月1日,無數革命戰士為之奮斗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在歡慶這一節日前夕,白希甫以在剿匪中的英勇機智和嚴守紀律,被上級批準榮立一等功。
直筒脾氣惹禍端
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白希甫多次寫血書請戰后,被批準作為戰斗骨干補入首批入朝參戰的第二十軍。在殘酷激烈的朝鮮戰場上他負傷6次,并先后榮立二等功1次,三等功等5次。“黑旋風”威風依舊。
1954年,他帶著滿身的傷疤和多枚立功獎章,轉業回到故鄉,被分配到平陽縣公安局,擔任代理偵察股長。
可惜的是這位豪爽、英勇的“黑旋風”,在硝煙中被人們一致高豎大拇指,到地方后卻很難適應各種復雜的新情況,尤其是他那素來直言直語的脾氣,在“階級斗爭為綱”的日子里,更成為一些人用以抬高自已的“重要目標”。1959年,彭德懷被錯誤地定為“反黨分子”,在縣里召開的文件傳達報告會上,白希甫拍案而起:“在黨的會議上說幾句真話,咋就成了‘反黨分子’啦?如果連彭老總這么出死入生、戰功卓絕的人都成‘反黨分子’了,黨內還會有幾個好人?”此前,他對農村出現的浮夸、強迫命令等歪風,就曾提過不少意見。有人早在收集他的“反動言論”,要把他定為“右派”。好在地縣領導多是打游擊時的老領導,了解他,保他過了關。但這次在會上公開唱反調,誰還敢“保”?他當即被定為“右傾反黨分子”,調離“要害部門”到縣民政局福利廠當副廠長。這,該是當時最輕的處分了。當年秋,省委決定從浙南各地抽調一批干部和勞動力,到龍泉縣支援山區建設。他又主動報名參加,平陽縣民政局指派他為隊長,帶了300余人開赴龍泉山區,被編入龍泉森工局伐木場任工段長。
在龍泉伐木場,白希甫多次被評為“先進工作者”、“優秀黨員”。但在“文革”中,他又成了批斗對象,后來還讓他去“接受監督”當工人。但他還是那么個倔勁。一次,一位“革委會”的人事科長拉了一車木材要下山,多數人都睜一眼閉一眼。偏偏遇上了這位“黑旋風”,堅持向人事科長索要“木材出山證”,最后連一根木棍也沒帶走。
“四人幫”倒臺后,糾正了過去加在白希甫頭上的種種罪名,并安排他出任一處林場支部書記。他以自己即將退休,又沒文化為由謝絕了。后來退休時,也糊里糊涂地以“工人”職務退休。
后來,諸多游擊縱隊、二十軍、二十一軍等處的老戰友們,打聽到昔日“黑旋風”的落腳處,紛紛找到龍泉山城。大家對1941年入伍、1954年以排職轉業地方的白希甫,竟是“退休工人”一事,都很感不平,向中組部、省委組織部等單位反映這一情況。
白希甫說:“我今年已是84虛齡了,此生驕傲的是曾為國為民血戰多年。這段歷史無論如何都應在我的有生之年,得到公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