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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學生 皖變“烈士”——新四軍老戰士巴一熔憶黃源
作者:郅 家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15-05-14 瀏覽次數:7840
近日,在省直機關的一幢宿舍樓內,記者拜訪黃源的夫人、新四軍老戰士巴一熔老人。巴老雖年過九旬,但精神矍鑠,思維敏捷。談起風雨同舟60多年的黃源,她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
黃源(左)與蕭軍(中)、蕭紅(右)在一起(一九三六年)
近日,在省直機關的一幢宿舍樓內,記者拜訪黃源的夫人、新四軍老戰士巴一熔老人。巴老雖年過九旬,但精神矍鑠,思維敏捷。談起風雨同舟60多年的黃源,她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巴老說:黃源一生有三個亮點:白色恐怖中和魯迅相交十年,成為入室弟子和戰友;參加新四軍加入共產黨,皖南事變突出重圍;首倡領導主持改編昆曲《十五貫》,受到毛主席、周總理表揚。
魯迅的學生與戰友
1927年蔣介石叛變革命,白色恐怖嚴重,10月3日魯迅從廣州到了上海。10月25日,魯迅應上海勞動大學之請,前往該校作《關于智識階級》的演講。正在該校編譯館工作的黃源,被指定為魯迅演講的記錄人。黃源一邊認認真真地聽,一邊恭恭敬敬地記,并于當晚將記錄稿整理成文,由校方送交魯迅審閱后在黃源編的校刊上發表。過了3天,魯迅又在江灣立達學園作《偉人的化石》演講,黃源又被請去作記錄,并請魯迅審閱了記錄稿,參加了校方召開的座談會,經校長匡互生介紹近距離認識了魯迅。隨后黃源赴日留學,1929年回國,在滬寫作、翻譯。
1933年春茅盾主辦大型《文學》刊物,魯迅是編委和主要撰稿人,黃源任編輯,和魯迅時有來往。
1934年8月,經茅盾推薦,黃源擔任魯迅、茅盾、黎烈文共同創辦的《譯文》雜志編輯,直接在魯迅和茅盾的領導下工作。前3期《譯文》,是魯迅親自編好,黃源當助手。由于他勤奮好學,深得魯迅和茅盾的賞識。魯迅提議,從第四期開始,《譯文》的編輯工作全部交給黃源。魯迅笑著對他說:“你已經畢業了。”
魯迅長黃源27歲,黃源一直視其為父輩,對其無比敬仰與尊重。自從認識魯迅后,他經常收到魯迅的贈書,也很想買幾本書回贈他。當時,魯迅正打算翻譯《果戈理選集》。一天,黃源在靜安寺的一家外文書鋪里看到一部德譯本《果戈理選集》,共6本,18元。他就買了下來,并在第一冊扉頁上寫了“魯迅先生惠存”字樣,興致勃勃地拿去送給了魯迅先生。魯迅很高興地接受了贈書(后來他翻譯果戈理的《死魂靈》時,用的就是這個本子)。魯迅考慮到黃源收入少,一下子買這么多書送給自己,會影響他的生活,要付書錢給黃源。黃源堅持不要,雙方推辭半天。最后,黃源懇切地說:“先生,這是我誠心誠意送給您的,我已在書上題了送您惠存的字了,怎么好再收您的錢呢?” 魯迅翻開第一頁一看,的確有黃源贈送的簽名。他接著翻看了其他5本,忽然靈機一動說:“那就這樣吧,我接受你送的簽了字的這一冊,其余的5冊,還你15塊錢。” 黃源無法再堅持,只好同意。
由于魯迅和黃源同處于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與反對“文化圍剿”的生死搏斗之際,為著共同的革命文學事業,他們結下了極其深厚的戰斗友誼。據統計,僅見于《魯迅日記》記載的,他們互通書信、相互走訪、投寄稿件的往來就達150多次,其中黃源到魯迅寓所達100多次。黃源給魯迅的信有27封,而魯迅致黃源的信現存的有38封,可見魯迅和黃源關系之密切。
1936年,由于左翼內部宗派主義作祟,有人毫無根據地指責、攻擊和中傷黃源,魯迅十分生氣。他在《答徐懋庸并關于抗日統一戰線問題》一文中,作了義正辭嚴的駁斥,肯定黃源是“一個向上的認真的譯述者,有《譯文》這切實的雜志和別的幾種譯書為證”。魯迅公開宣告,他這樣做,并不只對黃源一人如此,而是他一貫的“交友的道義”。魯迅對黃源十分關心,有一個時期黃源一人在滬生活工作,天天在小飯店吃飯,魯迅怕他營養不良,邀請他每周六晚到他家用晚餐。
1936年10月17日凌晨3時,魯迅的病情突然惡化,到18日早晨已無力說話,但在八九點鐘還問許廣平報紙來了沒有,《譯文》的二卷二期廣告發了沒有?許廣平告訴他《譯文》廣告已登出,他譯的《死魂靈》登在第一篇。魯迅聽了還不滿足,要親自看一看。就這樣,黃源接辦的《譯文》,成了魯迅逝世前接觸的最后一篇文字。
1936年10月19日,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文學家魯迅與世長辭。魯迅逝世兩小時后,許廣平通知黃源,黃源和蕭軍一起趕至魯迅住處。黃源受許廣平之托主持內部治喪工作,連續兩夜參加守靈。出殯時,黃源和巴金、蕭軍等一起,含悲忍痛抬櫬護柩,親手扶靈柩下葬。
魯迅逝世后不久,黃源當即寫了《魯迅先生》一文,寄托自己的哀思,詳細記述了和先生的交往以及見最后一面的情況。又受許廣平委托,和蕭軍共同編輯出版了《魯迅先生紀念集》一書。
黃源(左二)與何克希(左五)、樓適夷(左一)等戰友合影
新四軍中的文化人和戰士
1937年七七事變后,抗戰全面爆發。上海已聽到日寇炮聲,茅盾的《文學》、黃源主編的《譯文》、黎烈文的《中流》均被迫停刊,他們會商合辦一個戰斗性文藝周刊。此時黃源父親去世,他便回到了家鄉浙江海鹽,料理后事后參加當地的抗日活動。在家鄉,他目睹了國民黨軍的腐敗無能,感到非常失望,便于1938年元旦到了武漢,準備去延安。在武漢八路軍辦事處,得知去延安的路已被國民黨封鎖,而共產黨領導的新四軍已在皖南集中。他就到了金華,與邵荃麟、石西民、駱耕漠、汪瑛四人組成文化代表團,黃源任團長,于1938年底輾轉來到了皖南涇縣云嶺新四軍軍部,軍直專門開了歡迎大會。
1939年元旦過后,項英到蘇南前線視察工作,邀黃源同往。他們先到新四軍二支隊司令員張鼎丞和副司令員粟裕那里,接著就去了陳毅處。陳毅當時是新四軍一支隊司令員,住在江南句容茅山一帶農村。項英視察結束返回皖南軍部,黃源便留在了陳毅處。
項英回去的第二天,陳毅到丹北管文蔚部去,邀黃源同行。當時陳毅正患耳疾,加之腿有傷,便騎了一頭黑驢子。所帶一個警衛班,12人,都是經過戰火磨練的精干小伙子,配備了20響的駁殼,還有一挺輕機槍,一色锃亮的新家伙,且彈藥充足。只是有點委屈黃源,讓他隨隊步行。當時黃源才32歲,身體健康,行軍并不困難。
陳毅又帶黃源到溧陽竹簀橋看望老六團團長葉飛。他們從竹簀橋北上,在句容茅山,巡視了王必成任團長的“老虎團”,在寶堰鎮前隍村看望了第二區區長樊玉琳,在丹陽訪仙橋看望了管文蔚部,然后經金壇、武進、宜興三縣返回溧陽。一路上,黃源親眼看到了日軍犯下的滔天罪行,目睹了新四軍敵后抗戰的輝煌戰果,感受了根據地軍民的魚水深情,非常感動。
陳毅和黃源一路走,一路談,有時住在破廟里,有時住在群眾家,晚上兩人共睡一張床,白天同在一處吃飯,無所不談。黃源過去與魯迅在一起時,談的多是文化上的事,這次與陳毅在一起,陳毅談的是紅軍在中央蘇區同國民黨斗爭的事,三年游擊戰的事,以及新四軍在京滬線打日軍的事,都是黃源陌生的。
黃源回憶說,回到溧陽一支隊司令部后,每天下午,“陳毅與我談他的生平,談他童年的故事,談到法國留學,談在中央蘇區工作的事情。他談得非常生動,給我上了一堂中國革命歷史課。”我們“完全像與朋友在談天,令我終生難忘”。
1939年2月23日,周恩來到云嶺視察,陳毅趕赴軍部。黃源在一支隊繼續待了一段時間后,也返回了云嶺。離開溧陽時,他又想起初次見面時陳毅讓警衛員買來兩角錢橘子請客的事。新四軍干部當時是供給制,月津貼最高6元錢。拿兩角錢請客,算是一個大動作了。他用筆記下了自己的感慨:“我是靠賣文字生活的窮知識分子,但拿兩角錢請客的窘狀還沒有過。偉大而艱巨的斗爭,貧困而廉潔的生活,能參加這樣的戰斗集體,我很興奮,深以為榮!”
回到云嶺后,黃源對項英表達了愿意長期留在新四軍的想法。項英安排他任軍部文委委員,主管文學創作和編輯出版,并主編《抗敵》雜志的文藝副刊和《新四軍一日》。1939年10月,經馮定、彭柏山介紹,黃源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在皖南事變中,隨軍部行動的黃源與軍首長走散,跟隨一個連隊突出了包圍圈。軍長葉挺以為他“陣亡”了,在獄中給周恩來的信上寫道:“黃源也死于這次皖南慘變。”據此,《新華日報》編輯石西民在重慶《新華日報》上發了《憶黃源》的悼念文章,第一句話就是:“一個不幸的噩耗終于得到證實,魯迅先生的高足,《譯文》雜志的主編者黃源先生是死了。”
黃源是怎樣突破國民黨軍包圍逃出來的呢?他跟隨一支新四軍小股部隊沖下山去,半路上黃源和警衛員抓了一個國民黨四川兵,一路上逢著關卡押著俘虜回口令,后來又裝扮成賣竹籃老板,和竹籃小販走小路到鎮江,再到丹陽,輾轉來到上海,找到許廣平,見到地下黨,地下交通送他到鹽城。此時已任新四軍代軍長的陳毅見到黃源,喜出望外:“我們以為你盡忠報國了!”為此,陳毅特地送黃源一盒雪茄煙,以示對他“死而復生”的獎勵。
從此以后,一直到抗戰勝利,解放戰爭勝利,重返大上海,黃源一直在陳毅領導下工作和戰斗,兩人結下了牢不可破的友誼。1972年1月6日陳毅辭世,黃源痛不欲生,屢屢申言:“在我一生中,給我影響最大最深的有兩個人,一個是魯迅,一個是陳毅。”
巴一熔老人和兒子黃明明在一起
一出戲救活了一個劇種
1943年2月,黃源到了浙東抗日根據地。兩年后浙東行政公署成立,黃源負責文化和教育工作,并兼任浙東魯迅學院院長。這期間,他發現和培養了許多優秀文藝人才,領導創作、改編了一些好劇目。1945年撤退到淮陰,黃源任蘇皖邊區政府華中文協主席,組織軍民大會演,所演劇目全部為新編改編劇目。解放后黃源任華東軍政委員會文化部副部長兼黨組書記,做了很多文化接管建設工作。
1955年初華東大區撤銷,黃源從華東局調浙江,任省委宣傳部副部長、文化局局長兼文聯、作協黨組書記,主管文學藝術。他抓文藝隊伍的思想建設,抓“百花齊放、百家爭嗚”方針的貫徹落實,抓文藝創作和歷史劇目的推陳出新,抓越劇改革,尤其是領導主持昆曲《十五貫》的改編,一個戲救活了一個劇種,更是被傳為佳話。
黃源到浙江不久,便投入文化系統的肅反運動之中。在肅反后期定案時,毛主席提出“定案要慎重,不能搞主觀主義”。為此,黃源很擔心運動中出現主觀主義。
1955年秋的一個晚上,“國風”劇團要在杭州三元坊解放劇場演出昆曲《十五貫》,黃源請上海電影局長張駿祥前往觀看,看后兩人一致認為是出好戲。黃源覺得這部戲可以改編成反對主觀主義的。當天晚上,黃源顧不上休息,翻閱昆曲老本子,又找出梅蘭芳送給黃源的昆劇原本《雙熊夢奇案》,第二天又把劇團《十五貫》演出本調來看。經過深思熟慮,他決定親自掛帥,組織領導小組,改編《十五貫》。在劇本討論會上,黃源談了自己的想法:把《十五貫》改編成反對主觀主義的戲,把原戲兩條主線變為一條主線,加強況鐘與過于執兩個人物之間的戲劇沖突……
在黃源的領導下,鄭伯永、陳靜等改編小組成員夜以繼日,黃源每晚和他們一同討論修改,只用了二十幾天工夫,便完成了《十五貫》的改編和排演。黃源決定先在上海打開局面。上海市委領導陳丕顯、魏文伯,中宣部長陸定一,上海市委宣傳部長石西民等觀看了演出,十分贊賞,群眾反響強烈,報刊上好評如潮,陸定一建議赴京演出。
1956年4月,昆曲《十五貫》應邀赴京演出,黃源因工作繁忙無法前往,派省文化局副局長陳守川帶隊。劇團到北京后,先在前門的廣和樓劇場演出,得到田漢、梅蘭芳的大力支持。中宣部文藝處處長林默涵觀賞后,向公安部長羅瑞卿推薦。羅瑞卿看了這個戲,直接去見毛主席,說:“一個公安戲很好,請主席去看。”
4月15日,《十五貫》進中南海懷仁堂演出,毛主席親臨觀看,拍手叫好。毛主席看了兩遍,指示三點:祝賀《十五貫》的改編和演出都非常成功;要推廣,凡適合演出的都可以根據各劇種的特點演出;對劇團要獎勵。
4月18日,《人民日報》發表了田漢執筆的社論:《從“一出戲救活了一個劇種”談起》。
4月19日,周恩來總理觀看演出,接見了全體演職員,高度評價了《十五貫》。稱昆劇“《十五貫》的演出復活了昆曲,為‘百花齊放,推陳出新’奠定了基礎”。“《十五貫》有著豐富的人民性,相當高的思想性和藝術性”,“《十五貫》教育我們做‘官’的人,讓我們想一想,是不是在真正為人民服務”。
一夜之間,首都北京形成了“滿城爭說《十五貫》”的盛況,劇本被譯成七國文字。
黃源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1980年正式平反,浪費了23年美好時光,及至老年黃源僅寫了幾本書《魯迅給我信的注釋》《在魯迅身邊》《黃源回憶錄》等。
2003年1月2日,98歲高齡的黃源老走了。
黃源和昆曲結下了不解之緣。在與病魔抗爭的最后時刻,他對家人說:“我走時送我的音樂應該是昆曲。” 黃源老走了,給他送行的不是人們耳熟的哀樂,而是老人自己選點的《哭皇天》《菩薩蠻》《苦伶仃》三個昆曲曲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