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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葛三侯
作者:葛重兵 責任編輯:王月紅 來源:《鐵軍》 日期:2015-06-24 瀏覽次數:7832
抗日戰爭期間,我祖父的人頭在日本鬼子那里值500大洋。祖母向我講述祖父的時候,已經88歲,牙齒全部掉光,臉上的皺紋如核桃一般。
祖父是個神槍手
1942年,28歲的祖父就在一次抗擊日本鬼子“清鄉”的戰斗中壯烈犧牲。多少年以后,我曾四處尋訪當年熟悉祖父的老人,試圖了解祖父短暫而傳奇的一生。老人們的描述,使祖父在我心里栩栩如生。
祖父當年住在南通城東十六里墩,是一個大姓家族。我查過族譜,最早是明代從江南句容來通州石港赴任的葛姓總兵,一個朝廷派來抗擊倭寇的武將。至祖父一代,家道已漸衰落,但仍有良田幾十畝,開有中藥鋪。祖父叫葛蘭豐,兄弟5個,祖父是老三。在江北鄉下,大家就叫他葛三侯。
曾祖父是個精于世故的商人。當年戰事不斷,他把大兒子送到了國民黨那邊做事,把三兒子送到了共產黨的部隊,兩邊都有人,便可左右逢源。其他三個兒子則送到隔江的上海,或讀書、或經商。祖父在新四軍的官職,我估計最多也就是連排長一級。但說到槍法,倒是首屈一指。
我的舅爺,這個當年新四軍來時還光著屁股的男孩,說起姐夫三侯,至今仍兩眼放光:三侯坐在樹蔭下喝酒,見天上有大雁飛過,只見他右手在腰上一拍便握槍在手,順勢往腿上一蹭,子彈上膛抬腕便打,整個過程也就眨眼的工夫。完了一拍舅爺的腦袋:“去撿回來,晌午燉上。”舅爺出去不一會便拎只大雁回來了。
祖父娶了村婦救會長
祖父的愛情誕生于五月豌豆花開的時節。新四軍的隊伍駐扎在掘港國清寺休整。遇見祖父那年,祖母才19歲,是村里的婦救會長,比祖父小七歲。祖母向我回憶這段美好時光時,掩著沒了牙的嘴唇似乎還有點害羞。
祖父的部隊隸屬新四軍一師三旅在蘇中四分區的地方武裝,我為此查過新四軍在通如海啟地區活動的史料。四分區曾根據粟裕的指示,組建短槍隊在敵后開展游擊和鋤奸。據祖母講,原先南通城也有國民黨軍隊,駐扎在軍山上。可是1938年日軍坂冢旅團5000余人從姚港登陸后,這群軍人溜得不知去向。只有祖父他們的新四軍隊伍長年戰斗在敵占區,割電線,炸碉堡,打伏擊。日本鬼子恨透了新四軍,城里觀音山的街上就有懸賞捉拿我祖父等人的布告。
1941年秋天的一個晚上,祖父趁著夜色回家看望父母。不料漢奸告密,日本鬼子偷偷進了村。夜深時分,村里狗亂叫,警覺的祖父拔槍吹燈翻窗而逃。索索發抖的曾祖父走投無路只好跳進糞坑躲藏,被惱羞成怒的鬼子抓起來殘忍地割了頭,剖了腹,然后一把火燒了我家的祖屋。曾祖父的頭顱在觀音山街口的旗桿上掛了半個月,后來還是中共地下組織通過在偽軍的關系,花了15塊銀元贖回埋葬。
帶領三兄弟參加新四軍
殺父血仇,祖父肯定要報。漢奸綽號“李大鼻子”,曾在國民黨軍當排長,淞滬會戰那年受傷逃回江北老家養傷,日本人來后當了漢奸,手上有好幾條人命。“李大鼻子”狡猾警覺,殺他不是件容易的事。祖父怕單干不行,召回在上海的三個兄弟。槍不夠,他們就趁黑夜去城里摸日本鬼子崗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李大鼻子”一家全死了。祖父帶著三個兄弟連夜參加了新四軍大部隊。此后,祖父的頭顱開始升值到500大洋。
1943年,抗戰進入最艱苦的階段,日寇開始了極其殘酷的“清鄉”。一個三伏天的早晨,祖父的隊伍被包圍了,歪脖子機槍在玉米地里突突突地叫著,密密麻麻的鬼子和偽軍涌來。隊伍已經被打散,祖父一路狂奔,胸口已經中了一彈。突然一條大河擋住了去路,祖父走投無路一頭扎入河中,鬼子一陣機槍向河面掃去,祖父胸前被打穿兩個窟窿。祖父的三個弟兄也在戰斗中犧牲。
我陪祖母為祖父遷墳
祖父的追悼會在鬼子的眼皮底下開得隆重而熱烈。據祖母講,新四軍來了很多人,梁靈光司令派出的便衣警戒哨足足有幾里地,一直派到了鬼子崗樓前。
祖父犧牲的時候,父親才出生6個月。鬼子偽軍天天進村叫囂殺光抗日家屬。村里是不能呆了,祖母抱著襁褓中的父親在蘆葦蕩里四處逃難,最后決定逃往如東的海邊去。在去如東的木船上,又冷又餓的祖母身上沒有一個銅錢,父親在祖母懷里蹬著小腿哭喊不已。艄公望著頭戴白孝布、腳穿白孝鞋的娃娃,一問曉得是抗屬的伢兒,不僅沒要一文的船錢,反而從腰里掏出一大把銅錢給了祖母。
我見到祖父的時候,已經是45年后了。我15歲那年父親去世,祖母決定把祖父的遺骨遷回海邊小村,讓他們父子團聚。來到祖父當年犧牲的地方,昔日的硝煙早已褪去,當年寬闊的大河如今成了奄奄一息的水溝,河灘已成了一片隨風起伏的麥田。面對祖父的墓穴,祖母讓我們跪下。那一刻,我看到祖母滿是皺紋的臉上兩滴渾濁的眼淚落下。我不知道祖母的日子在血淚里浸泡了多長,只是清楚的記得那個傍晚,熟透的小麥遍地金黃,晚風從麥田中吹過。天邊,夕陽西下,殘陽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