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鐵軍到這里已經兩個月了
這么長時間大家在這里
大家承諾的是什么呢
我們在電視上一次一次都看見
那些生命的希望
那些廢墟下微弱的呼喊
是因為你們的手臂
把他們生命傳遞出來
所以說我覺得在四川
我要說有太多太多的理由
值得我們深深地感恩
說聲謝謝
為什么叫“生命之軍”呢
因為這樣一場大的苦難
猝不及防地來臨
讓我們前所未有地
看見了生命的脆弱
但是也前所未有地
看見了生命的堅強
這場大震
讓我們心里的反差太大了
因為它來在2008
2008年中國人的精神坐標
是被兩件大事界定的
一是奧運 二是地震
我們都在倒計時里
每天每時在憧憬著
中國一個輝煌的國際慶典
但是就在這個憧憬的過程中
這么原始 這么野蠻
這么大規模的一次苦難突然降臨
這兩件事情有關系嗎
我覺得這個之間
有一種關聯我們要找到
就是地震帶給我們
物理空間上坍塌的
付出的那些代價
我們要在心理空間上恢復喚醒
并且讓它以奧運的名義
讓中國和世界共同看見
我們永不摧垮的核心價值
綿延到我們的生命中
它對我們不是階段性的
我想它是一生的承諾
我想也許你們比我們
看見了更多人在廢墟中的
那種無奈呻吟和生命的隕落
所以我覺得
所有親歷者有理由替他們活著
替他們更幸福
替他們承擔責任
替他們成為自己和中國的未來
所以今天我說 我以一個
受軍隊保護的老百姓的名義
首先要說 向你們致敬
深深致敬
在和平時期一旦出現天災
出現各式各樣這個世界上的變故
民眾的希望
首先還是拴在你們的軍章軍徽上
民眾看到你們的軍裝
還是在心中有一種本能的托付
紅旗飄揚的時候
不管原來我們聽到的
歌曲 樣板戲 電影 電視劇
還是回到今天的現實中來
紅旗上永遠拴著我的希望
所以今天來到這么一個地方
我首先是懷著深深的感恩之心
我說我今天是來致敬的
我今天特別有感慨的是
這支鐵軍來自濟南軍區
我想 泰山腳下黃河邊
這樣的山水醞釀起的情懷
文化不是一種外在的灌輸
而是一種生命的基因
這樣一種人性
這樣一種民族的根脈
再加上軍人的天職
鑄就了這支鐵軍的靈魂
所以一種靈魂的完形
從來不是一種外在的軍規紀律
所可以要求的
它一定是一種
內在的喚醒和深刻的認同
孔子說
“士不可不弘毅 任重而道遠
仁以為己任 不亦重乎
死而后已 不亦遠乎”
這樣一句話說在2000多年前
今年就是孔子誕辰的2559年了
這么久遠的聲音
在今天真的應該沉寂嗎
它難道不能在天崩地裂
這么一場大地震中
重新喚醒我們心里一點
信念的復蘇嗎
仁愛的仁字
是中國儒家思想所有的核心
其實就在廢墟上
在你們手臂的那種挖掘傳遞
在你們的血淚之中
在生命和信義發生沖突時
仁人志士是可以舍生而取義的
當然一個軍人
從他入伍的那天起
生命就已經和祖國 和人民
和很多很多
比自己生命更高尚的名義
聯接在了一起
什么是仁愛
我想不同的時間 不同的稱謂
名詞可以轉換
但是有一種信義亙古不變
就是這個世界上
畢竟還有一些高于生命的東西
它使我們民心真正凝聚
而在今天
我想通過鐵軍在四川
所做的所有努力
正在紀念的力量
重新凝聚起來
我們在大震中付出了太大的代價
這場大震物理空間上在四川
但精神空間上
在每個中國人的心里
我們都經歷了太多太多的
悲愴 錯愕 痛楚 悲傷
經歷了這么多以后
其實我們每個人
也都在完成心靈自救
就是還有哪些信念的力量
能夠重新凝聚
也許在一片大的動蕩甚至恐慌中
大家看見軍人就會相信
有一種堅強的魂魄在他們背后
這表現為臂膀搭起來的鐵壁銅墻
而且軍人一定是能夠用生命
給民眾筑起安全堤壩的人
今天我們處在一個
繁華的物質世界
大家都在說
今天是個品牌的時代
我們看各個都市
這種繁華的物質文明
可以說有太多的人
有在世界上索取的理由
軍旅生涯真寂寞
特別是我看到兄弟們
都是那么年輕的面孔
可能絕大多數都是二十來歲吧
這么大年紀的小伙子在都市里
可能在騎著哈雷摩托
穿著耐克鞋 掛著MP4
可能進出的都是那些最豪奢的地方
但是大家穿著迷彩服
我一直覺得
我手下這個迷彩服濕漉漉的
實際上如果說
每個人的一生選擇成為一片葉子
你們就是正在選擇讓自己成為松枝
也許跟你們的同齡人相比
跟那些正在綠油油的招搖著
成長為闊葉的那些植物相比
你們現在的生命太寂寞了
可是我們到寒冬再看
我們在中國目前這種大的動蕩
猝不及防的苦難的時候再看
這是歲寒時節
那松柏會表現出它們的氣節
我聽到哈爾濱一個師長
說了這樣一件事
他的部隊當時接到命令
是去搶救三江這么一個地方
當時三江沒有任何的消息出來
也沒有人走出來
這支部隊火速沖到三江邊上的時候
發現進不去了 斷路了
泥石流 山體滑坡
他們就找不到一處
可以進入三江的路 干著急
那個生命救援的極限快過去了
他們在外邊急死急活的時候
捱到傍晚天黑
突然看見三江方向走出一個人
一個衣衫襤褸 疲憊不堪的年輕人
這個師長就沖上去拉著他說
你是不是從三江出來的
他說對
我是三江走出來的第一人
師長說我們這支部隊
就是來救三江的
你趕快帶我們順這條路進去
這個向導二話沒說
帶著他們就摸進去了
這一路上艱難險阻 摸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到了三江
這個向導說已經到三江了
你們快去救人 我還得回去
他又沿著這條生死線摸出去了
師長他們這支部隊一進去
村口就看見
有一個年輕的媽媽
懷里抱著一個四個月大的嬰兒
那個媽媽已經傷心欲絕了
見到他們就如見到了救星一樣
就撲上來說我求求你們了
趕快救救我的孩子
四個月大的孩子 還沒長牙
什么都吃不了
但是他媽媽大震里面一受驚嚇
沒有奶水
這個孩子四天不吃東西
一個小孩
已經奄奄一息了
所以他媽媽急得要命
又沒有地方去找糧食
這時候
這個師長趕緊帶著他的軍人
把身上裝備的袋裝牛奶
都解下來說趕快救孩子
這個小孩趕上的真是時候
所以那孩子就救過來了
這支部隊又趕快去救人
這一天他們在三江廢墟下面
救了很多人 非常及時
到了晚上筋疲力盡
這位師長就想去那家
看看這個小嬰兒
他又拿了幾袋牛奶到了這家
看到孩子很香地在那兒睡著
她媽媽非常感激地說
孩子救過來了
才說了幾句話
門一推 進來一個人
師長說我一抬頭一看
這個人一進來 一愣
一下就跪下來
他跟那個師長說
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
這個人就是那個年輕的向導
這個時候師長才知道
他為什么會冒死出去
是什么意志的力量
讓他第一個走出去了
因為他要救他的女兒
他是給孩子找奶粉去的
但是他剛剛摸出去
就遇到了這支救援部隊
他甚至都沒有說明原委
毫不猶豫帶著部隊就回來了
再度出去
到這個晚上再折返回來
其實他的孩子肯定是
等不到他回來
這個師長說
如果這個向導是因為帶領我們
而耽誤了他孩子的生命
我會終生良心不得安寧
所以當這個父親跪下
對師長說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
這位師長跟他說
謝謝你救了三江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我知道的這個故事
沒有出現在各個報告團中
因為我相信
這樣的事情隨時在發生
大家看到的比我見到的更多
在這個時候
我想大家都知道將心比心
以生命的名義
沒有比這更高的名義了
所以為什么這一次
我們知道了那么多
災區老師的名字
從譚千秋 向倩到張米亞
這些人本能地會在生死一瞬
選擇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學生
所以這種時候
你說人求生的本能它不重要嗎
但是這個世界上
就會有一些信念的力量
和職業的道理
讓人戰勝生命的怯弱
本身的那種本能怯弱
是可以被超越的
我覺得這一次的大震
喚醒了一些人心中
對于職業道德的認可
都會在這樣一個時刻
覺得有一種比生命更高的力量
這就是自己心中的信仰
所以這也許完成了一種喚醒
這種喚醒是不是
能成為我們生命中永遠的成全
能不能夠在各位兄弟復員轉業
到地方 到各個崗位的時候
把這種鐵軍的魂魄帶出去
火種去燎原
我覺得這才是真正一生的使命
中央電視臺軍事部有個記者
他告訴我
他們當時來報道
賑災部隊救援的先進事跡
他們沒想到部隊待的地方那么艱苦
進不去
他們也沒想到
那些地方找不到信號
所以他們身上的給養都不多
他們真正到達了一個滿意的地方
能夠開展報道
都鋪設到機器的時候
已經是第四天了
身上所有的給養都沒了
所以他們只能找部隊聯系
只能找部隊要給養
軍事部的記者說
我們張不開嘴啊
真張不開嘴
人家是在救人啊
人家身上給養也不多
萬般無奈 給部隊首長打電話
說我們要點水吧
只要有點水我們就能撐下去
那是開頭的幾天
后面的供給都很難的時候
他說人家部隊首長就三個字
沒問題
結果大概四五個小時之后
看見一個排的戰士
背著東西爬上山
一個排的小戰士默默地走過來
把東西放在地上打開
這幾個記者說
那一瞬間 眼淚全都下來了
打開的無非都是礦泉水
壓縮餅干這些東西
但是什么樣的呢
他說我們看見那個礦泉水
全都是半瓶的 或一瓶底的
壓縮餅干都是拆開包的
有剩幾塊的 里面還有半塊
他說我當時就知道了
這些東西是怎么收來的
他說這一定是部隊的首長
跟戰士們說
記者們在工作 需要給養
大家把身上現有的這些給養
集中過來
才會是這個樣子
我在想
《上甘嶺》電影我們都看過
一壺水多少人在傳
當成一個佳話 一個情節
但是今天
這不是出現在電影里
這是出現在我們生活中
生活有的時候
真的是比這種作品更有感染力
我們聽到的那個向導
他的女兒被軍隊能夠救活
這樣的故事多像好萊塢的大片啊
軍隊的戰士把半瓶水
半包餅干給記者送去
這聽起來多像上甘嶺啊
但這不是杜撰
我們都在說
今天我們來到了一個和平時代
但和平時代 軍魂還在
軍人不是一定要戰爭
于 丹
才能夠考驗出來他們的精神態度
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沙場多得很
這些瓦礫廢墟
以生命的名義在呼吁的地方
都是軍人的沙場
所以我說
鐵軍
我說有這種鐵打的身體
那是因為里面有鐵打的靈魂
只有用靈魂撐住這樣的身體
才能創造極限
軍人的體能
我相信不是靠訓練練出來的
是靠他們的意志撐起來的
所以這一次
在一片坍塌的這個空間里
我們看到了
有一些永遠不垮的東西
那其實就是一種精神信念的力量
這些東西我相信 永不隕落
所以中國的傳統道德
到今天真的就滿了
我看見
我們北川一中的校長劉亞春
瘦瘦小小的一個人
他說 我是個外鄉人
來北川的時候
我什么都沒有
從師范畢業我就來了
18歲 帶著的
一個小箱子里幾本書而已
我是到了這兒
成家了 有兒子了
從當個老師到當校長了
學生從幾百到上千
一直到兩千八
看著我的教學樓起來一棟
再起來一棟
但是他說我離開北川的那一天
我又走得很簡單
我又是一個小箱子 幾本書
我兒子沒了
太太沒了
家沒了
很多學生沒了
兩千八的學生
（未完待續）
（攝影 張光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