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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軍”醫院在震中
作者:傅寧軍 責任編輯:束華靜 來源:《鐵軍》 日期:2015-09-15 瀏覽次數:7832
2008年“5·12”四川汶川大地震發生之后,南京軍區組成數支抗震救災醫療隊奉命緊急出動,奔赴災區前線,而在震中汶川執行任務的是南京軍區四一一醫院醫療隊。其時,作者隨報告文學作家采訪團赴汶川采訪,就在采訪計劃里加入這一項內容,與這支醫療隊“零距離接觸”,實地感受他們奮戰震中的精神世界。
本文作者(左)和許恒副院長在醫療隊的帳篷前
2008年“5·12”四川汶川大地震發生之后,南京軍區組成數支抗震救災醫療隊奉命緊急出動,奔赴災區前線,而在震中汶川執行任務的是南京軍區四一一醫院醫療隊。其時,我隨報告文學作家采訪團赴汶川采訪,就在采訪計劃里加入這一項內容,與這支醫療隊“零距離接觸”,實地感受他們奮戰震中的精神世界。
四一一醫院成立于1949年,當時為華東海軍上海醫院,醫護人員也都來自華野,大部分是久經考驗的新四軍老同志。這個具有“鐵軍”血脈傳統的醫院接到組建抗震救災醫療隊的命令后,全院上下踴躍請戰,在新時期弘揚著代代相傳的“鐵軍”精神。
穿越生死線
我們乘車行駛在都江堰到汶川的312國道上,一邊是奔流湍急的岷江,一邊是山石裸露的陡坡,有的路段被移動山體掩埋,有的路段被擰成麻花狀。忽聽嘩啦一聲響,一塊大石頭從山上滾下砸在車后的路上,叫人背上一陣冷汗……
終于,我在汶川映秀鎮看到了山谷里的一片墨綠色帳篷,看到了“南京軍區醫療隊”的旗幟。正在忙著安排工作的醫療隊隊長許恒熱情地歡迎我,對我的“一路驚恐”不以為然:“這樣的路,我們在災區走過不知道多少,我們的隊員都說,以后再不會有不敢走的路了。”
許恒是四一一醫院副院長,他向我講述了出征的情景:5月14日凌晨3時他們接到組建醫療隊飛赴災區的命令,18時10分便到達了成都溫江機場。
當晚,醫療隊挺進汶川受阻于斷路,暫轉都江堰救治傷員。第二天,根據軍區趙司令、陳政委關于要主動請戰的指示,軍區聯勤部副部長、前進指揮部總指揮姜國禹與衛生部副部長吳志成、分部副部長沙紀根前往四川省抗震救災都江堰指揮部,得知通向汶川水磨鎮的路勉強打通,申請將南京軍區醫療隊派往汶川。
此時余震不斷,到處塌方,進汶川行走都困難,不要說開車了,然而醫療隊不能離開設備,就像戰士不能沒有武器。四一一醫院醫療隊的車隊連夜出發,兩輛大客車,四輛大卡車,隊長許恒和沁尿科主治醫生章益峰坐在頭一輛車駕駛室里,瞪大眼睛帶路。章益峰說,一路上都是被砸壞的汽車,車里還有尸體沒挖出來,有的汽車整個都被埋了起來。車在黑夜里開了四個多小時,真是驚心動魄,生死考驗!
水磨鎮是汶川與外界打通的第一個地方。醫療隊幾乎跟著修路機械開進,到水磨鎮已是后半夜。許恒當即與鎮政府取得聯系,雖然已有救援部隊徒步趕到了,但醫療隊他們還是第一支,鎮領導激動萬分!
天剛蒙蒙亮,許恒就拉著鎮長,給醫療隊找一個立身之地。他看到一個鋼骨架棚子,一問這原是一個大市場,便以此作為臨時醫療點。
醫療隊旗幟掛了起來,擠在車上打了個盹的醫療隊員們,一邊搬卸物品,一邊收治傷員。原先賣菜的水泥臺清理后鋪上塑料墊,成了簡易的手術臺。骨科主任嚴力生、消化內科副主任施云星等年逾半百的專家,還有普外科副主任陳森林、檢驗科副主任唐大海等中年骨干,平時在醫院病人得排隊預約,此時他們身著迷彩服,汗流浹背,神情專注地給傷病員檢查、救治。治療一個接一個,手術一臺接一臺,當天就有七八百個病人得到及時救治,三天內救治兩千多病人,兩臺手術在中央電視臺播出。
有個羌族農婦懷孕8個多月,乳腺炎引起休克,血壓極不穩定,手術風險極大。搶救生命要緊!普外科副主任陳森林與醫生徐小龍冒險做切開排膿術。經兩個多小時搶救,切開排出膿液700毫升,B超檢查小孩胎心正常,病人家屬感激不盡。
水磨鎮雖然處在震中,由于羌族房子木結構的多,全鎮數萬人口遇難者僅91人,而受傷面卻很寬,且分散在各個村寨。醫療隊決定,除了堅守水磨鎮的臨時醫療點外,全隊分成若干小組,每個小組配備內外科醫生和護士,巡診遍及水磨鎮18個鄉村。
生命的傳遞
如果說汶川是“5·12”的震中,那么映秀鎮則是震中的震中。這里是前往九寨溝、臥龍、四姑娘山旅游的必經之地,素有秀麗清純、婀娜多姿的美譽。然而,大地震給映秀造成的災難是毀滅性的,山巒被泥石流撕去綠色的盛裝,城鎮街道盡是斷壁殘垣,廢墟下掩埋著數千死難者,令人心悸,慘不忍睹。
許恒隊長說,5月19日凌晨零時30分接到指揮部的命令,通向映秀的道路剛修通,讓他們早晨6時裝車開往映秀。映秀常住人口1.3萬左右,加上周邊的,總共有4萬多人。醫療隊到達后,在一片山坡地設了醫療點。
映秀轄區內群山環抱,村寨零星散落,相隔數公里。每一個村分為三四個組,每一組十余戶,大都是“山頂人家”。地震的山體滑坡使公路阻斷,汽車無法開了,傷員運不出來,醫療隊員就徒步進山。盡管余震危險不斷,他們不放棄任何一個受災的村寨。
搶救傷員
聽說黃家村的災情嚴重,嚴力生主任、陳紅梅護士長、李帥霏護士和醫生郭飛組成醫療組趕去。黃家村離映秀8公里,說是路,其實沒路,他們抓住樹枝,攀巖而上。嚴主任不顧之前多次巡診受傷的疼痛,走在前面開路。途中他跌進一個由碎石形成的凹槽,手腳被擦傷,差點摔下懸崖。地震發生時,村民張樹君右腳踝關節受傷,村民趙樹群手受了傷,都因為缺乏及時救治,已經感染了。嚴主任一行做了針對性的治療,并留下了消炎藥。受傷群眾感動地流下了眼淚。
消化內科副主任施云星率領另一個醫療組,巡診到溪木林村,在一片廢墟上遇到一個名叫劉明群的婦女。她大伯家6口人,大兒子在外打工,大兒媳和另一個女兒、女婿在地震中喪生,傷心的大伯大媽天天哭泣。講到自己的家,她特別感謝南京軍區醫療隊,前些天她公公腹瀉難止,送到映秀醫療點治好了,現在她和丈夫、婆婆住在救災帳篷,她到廢墟來寄托哀思,因為地震奪去了3歲半的女兒。
汶川的銀杏鄉道路中斷,是震后與外界隔絕的“孤島”。5月28日,醫療隊奉命派出小分隊,攜帶醫療用品搭乘直升機抵達銀杏鄉,執行救治受災群眾和救災官兵的任務。普外科副主任陳森林任隊長,成員有醫生羅旭耀、單培佳、唐可、護士長陳紅梅、胡蘭蘭。沒水沒電沒吃的,十多天靠干糧、礦泉水硬撐。東界垴村有受傷群眾沒轉移,陳森林率隊穿越山體崩塌的坡道去巡診,村民們愣住了:“那么險的路,我們都不敢走,你們咋進來的?”
首批醫療小分隊在“孤島”銀杏奮戰27天后,銀杏與外界的道路仍未修通,換防的第二批醫療小分隊登上直升飛機,再赴岷江峽谷的銀杏鄉。
隊長是呼吸內科副主任曹玉書,隊員有醫生夏建華、徐小龍、郭飛。曹玉書率領小分隊翻山越嶺,走遍銀杏下屬的桃關村、沙坪關村、一碗水村、東界垴村。自己備用的食品物資,大部分送給了老鄉。救援部隊增至上千人,他們做醫療保障,隨叫隨到。都汶公路修至銀杏段時,2000多名修路人員日夜施工,每天都有人不同程度受傷,他們總是精心治療,絕不馬虎。他們在銀杏堅守44天,被譽為“雪中送炭”的44天。
神圣的紅十字
四一一醫院醫療隊的墨綠色帳篷,正對著映秀鎮的漩口中學。漩口中學原在山上的漩口鎮,搬到映秀來,也許是因為當時映秀的繁華吧,沒想到這一搬卻慘遭劫難,只剩下“漩口”兩個字殘留在還未徹底倒塌的樓頂,旁邊的教學樓垮塌得不成樣子,“中學”兩字在樓頂的斜線上依稀可見。醫療隊車隊趕到映秀時,漩口中學面前的山谷地還空蕩蕩的,許恒率領醫療隊員搭建了第一頂帳篷,掛上“南京軍區醫療隊”的旗幟,以后其他醫療隊也陸續搭建了帳篷,這里就成了映秀的救援中心。
采訪時我得知,6月2日晚,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搜索失事直升機多日了,指揮部傳來命令,要醫療隊組織一支小分隊,沿銀杏方向的山路,隨搜救部隊搶救直升機傷員。山路被塌方阻斷,危險不言而喻。接到命令的隊長許恒,先把自己的名字列上,然后是科主任嚴力生、醫生章益峰、孫德好、徐小龍、郭飛。他們在手電筒上栓了繩子,包里備上全套應急的物件,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
協理員曹安定告訴我,那是一個所有的隊員心心相印的時刻。其他人都沒睡,大家圍攏來,陪著小分隊同志坐一坐。女同志也要求加入小分隊,領導考慮任務特殊,選定了清一色的外科男醫生。她們默默地幫助整東西,有的女護士拿出自己省下來的巧克力,塞進他們的行囊……
這里不能不說說醫療隊的女同志。寬大的迷彩服淹沒了柔美的身體曲線,看不出來自上海大都市的半點影子,她們像男同志一樣,背藥箱,抬擔架,在亂石中攀爬。
我很奇怪,醫療隊護士長羅利華挺年輕的,卻被叫做“老羅”。采訪時她不肯說什么,同事們補充了許多:她老家陜西也地震了,與父母兄弟通訊中斷,非常著急,但絲毫不影響工作,幾天后打通電話,她才放了心。搬運數十噸醫用物資,她搶著參加,手上磨出了水泡。除了醫療任務,她還主動幫廚。干凈水源在數里之外,她和男同志抬著米、菜、鍋、碗去淘洗,累得腰酸背痛。其實,羅利華1980年出生,比其他護士大不了幾歲,由于大家都佩服她,所以就尊稱她“老羅”。
醫療隊護士楊群、薛晶晶、王印、劉芬、邱杰,在醫院時也都是護士長,到了災區服從統一調配。采訪這些“軍中女孩”,我感受到蓬勃的朝氣,更感受到無畏的勇氣。她們大多是獨生子女,在家受寵愛,又生活在國際化大都市,擁有令人羨慕的青春年華。但她們沒忘記自己是軍人,生死關頭毫不退縮。
在女同志住的帳篷門口,我看到了一溜排開的三盆鮮花。深褐色瓦盆盛滿泥土,柔韌的長條花葉舒展綻放,在陽光里晶瑩剔透,表現出了旺盛的活力。被年輕護士稱作大姐的放射科副主任醫師馬戈告訴我:愛美是女人的天性,我們在廢墟旁看到了這幾盆沒人管的花,搬過來點綴營區,花名叫玻璃翠。這是災區富有生命的美好象征啊。她說,要過端午節了,往年兄弟姐妹會和老人吃團圓飯。今年我不在,家里人不想出去吃了。我跟他們說,你們照常團聚吧。這次到災區,我懂得了生命可貴,親情也可貴,既然活著,擁有的一切,就該珍惜。有一天失去了,后悔也來不及。
護士李帥霏在醫療隊年紀最小,22歲,非現役文職人員,在軍人隊伍中毫不遜色。李帥霏跟醫生巡診時,結識了羌族小姑娘尚龍秀。尚龍秀念書的映秀小學一年級在一樓,地震時全班學生29人都跟老師逃了出來,其他班大多數學生遇難。李帥霏托單位到成都辦事的人,買了一雙旅游鞋和一件T恤衫送給尚龍秀。當得知尚龍秀復課了,已回到上海的李帥霏高興得像個孩子,鼓勵她,好好讀書,考上大學,姐姐負擔你的學費……
珍惜生命,關愛生命,拯救生命,是紅十字標志的真諦。這支醫療隊受到來災區視察的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以及國家衛生部部長陳竺等領導人的親切慰問,受到當地政府和災區群眾的如潮好評。讓我感動的還有他們的低調,從隊長許恒到專家主任,再到醫生護士,只是說他們應該做的,大有老前輩那種不事張揚、淡泊名利、埋頭實干的“鐵軍”風貌。
正是高超的醫術與高尚的醫德在此融為一體,給痛苦的震中汶川災區帶來了希望。也許他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英雄,但他們稱得上一個新時代的英雄群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