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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地獄歸來的傳奇將軍——訪軍委空軍原副司令員王定烈
作者:黃進琪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15-10-26 瀏覽次數:7857
在軍委空軍大院西區一個寧靜的小院里,住著一位90歲高齡的老人,他就是長征西路紅軍中身經百戰、九死一生,后來又是八路軍、新四軍的傳奇將軍王定烈。
王定烈1943年9月于山東汶上縣
在軍委空軍大院西區一個寧靜的小院里,住著一位90歲高齡的老人,他就是長征西路紅軍中身經百戰、九死一生,后來又是八路軍、新四軍的傳奇將軍王定烈。
筆者拜訪了王老將軍。面前的老將軍鶴發童顏,身板硬朗,腳蹬草鞋,步履穩健。半個多世紀來,王老將軍始終保持著共產黨人艱苦樸素的本色。在簡易的客廳里,一幅王老的書法作品:“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一幅長城掛毯的四周別滿了100多枚參加各種社會活動標有“貴賓”“佳賓”字樣鮮紅的胸花,特別引人注目。老將軍說:“前者是我的‘座右銘’,后者是我珍貴的收藏品。”
斗病魔 不掉隊
1936年7月,王定烈所在的紅四方面軍第五軍,作為右縱隊準備再次沿著頭年走過的路線,經卓克基、馬塘、黑水、蘆花、毛兒蓋過草地,向包座、臘子口、哈達鋪、岷縣方向前進。
從毛兒蓋出發時,18歲的王定烈手里準備了一根拐棍,還扛了一二十根四五尺長的小木棍。王定烈說:“在草地上行走,就像走在充滿水的海綿上。腳下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稍有失足,就有陷入泥潭的危險。紅軍隊伍一邊探路一邊走,每走一步,都要先用拐棍這兒戳一下,那兒捅一棍,找到一塊能夠落腳的地方后再邁出下一步。隔上一段距離,就要插上一根小木棍做路標。紅軍一字長蛇陣的隊伍,前面怎么走,后面就怎么跟。”
進入草地不久,王定烈染上了傷寒,兩天兩夜發高燒,人事不省。在此前,因王定烈曾揭發過紅十五師師長郭錫山的污點。兩天后,師長兼四十三團團長郭錫山見他的病情沒什么好轉,借故情況緊急,將王定烈丟棄在了荒野里。幸好四十三團政委萬漢江趕來,和郭大吵一場,才把王定烈找了回來。
郭錫山在后來西路紅軍血戰河西走廊的戰斗中當了可恥的叛徒。
王定烈不無感慨地說:“大概命中注定我不會尸陳荒野吧。”一場大雨給王定烈帶來極其極寶貴的休養時間。大雨使部隊在原地滯留了兩天。團參謀長、馬夫小馬、黨支部書記等雖已極度疲勞,仍整天整夜地悉心照料他,把僅有的一點糧食——“糌粑”都讓給他吃。他們點起一堆火,架著王定烈靠近火苗。王定烈被火苗烤得生疼,但出了一身大汗,他才感到渾身輕松。病情稍稍好轉,王定烈便拖著馬尾巴,又走在茫茫征途上。
失戰友 失軍馬
從包座經臘子口越過岷山到達小鎮哈達鋪,路旁的村落漸漸多了起來,糧食也可以買到了。有幾個小商販乘機抬高物價,一張1斤重的“鍋盔”(大餅)竟要1塊現大洋。王定烈身上還帶有幾年來積攢下的1塊光洋。馬夫小馬從他的手里一把搶過去,爽快地說:“大難不死,不吃等啥子?哪天一命嗚呼,想吃也吃不到嘍!”幾個紅軍戰士便買了1個,4個人掰開分著吃。王定烈把香噴噴的餅放在鼻子下聞了又聞,“那香甜的滋味,真舍不得吃下去”。
小商販見他們這些穿著破衣爛衫的兵不奪不搶,對老百姓如此規矩,就又順手遞給他們一張大餅。手中沒有錢,紅軍的紀律又不能白吃,王定烈他們只好搖搖頭走了。
1936年10月,王定烈隨西路軍第一梯隊出征。出發不久,他遠遠地看到司令部馱行李的那匹白馬站在路旁,只是仰天嘶嘯。走近一看,只見五六十位戰友被敵機炸得血肉模糊,馬夫小馬也犧牲了。王定烈一下抱起小馬,失聲痛哭。王定烈將軍說:“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小馬犧牲前吃到了那份四分之一的‘鍋盔’。”
這匹爬雪山過草地過來的白馬已瘦骨嶙峋,走起路來一拐一跛的。它的背上還盡職地馱著文件箱和全團僅剩的生活款——30多個元寶、兩方金條和400塊銀元。王定烈把文件箱背在自己身上,牽著白馬慢慢地走著,離部隊越來越遠,敵機投下的炸彈不時地在身邊爆炸。終于,白馬再也挪不動腿了,晃動幾下身子,一頭栽倒在黃土地上,嘴里吐著白沫,不動了。王定烈把錢袋子從馬身上卸下來,含著眼淚同白馬告別,向著前方走去。他不曾想到,前方卻是個絕境。
作者(左)與王定烈將軍合影,背景為長城掛毯
中彈挨刀 大難不死
1937年3月14日,敵人以數旅之眾,對石窩山的紅軍西路軍余部形成了半月形包圍。王定烈和他的戰友們從坍塌的工事里跳出來,投擲石頭和手榴彈狙擊敵人。地形十分有利,可惜就是缺少彈藥,每支步槍里只有四五發子彈,手榴彈不到人手1枚,就連石頭也要到幾十米之外去搬。上午10時,敵人突然占領王定烈團右翼前沿陣地,七八個敵騎兵揮著馬刀沖上來,離他只有十來米。一個敵人撥馬沖過來,舉起閃著冷光的馬刀,朝著他的頭頂斜劈下來。好在一個戰友調轉槍口,將敵人擊落馬下。但一顆子彈從王定烈左后腰穿進去。他眼前一黑,當場暈了過去。
這顆子彈一直在王定烈的腰部存留了16年。子彈橫在脊梁上,壓迫著脊椎神經,常常引起下肢麻木,給王定烈的行動造成了極大的困難。他帶著這顆子彈經歷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直到全國解放后才得以取出來。至今,王老將軍還完好地保存著這顆不尋常的子彈。
王定烈蘇醒過來時,已是下半夜了。犧牲的戰友橫七豎八地倒在山坡上,有的連腦袋都沒了。他在沾滿戰友鮮血的山坡上爬著,悲痛欲絕,真想大哭一場。這支紅軍西路軍是1936年10月渡過黃河組成的,2.1萬余名戰士經過幾個月的浴血奮戰后,最后兵敗在這個名叫石窩山的地方。
王定烈在尸堆里遇見兩名負傷的戰士,3人抱頭痛哭一場,決心爬也要爬到陜北去。第二天,3個人互相攙扶連走帶滑地走出2里多路,終于來到一個獨屋。原以為有人家可以找點吃的,避避風寒,進門一看,里面卻是二三十名紅軍傷員擠躺在一起。他們走進去,也和其他傷員擠在一起,暈暈乎乎地睡著了。
“朦朧間,我被一陣噼里啪啦的槍聲驚醒,還來不及做什么反應,從窗戶里伸進來的機槍便嘎嘎地響了,滿屋子的人立即被掃倒一片。緊接著闖進來的馬匪手舉馬刀一陣瘋狂亂砍。”王老將軍邊說邊比劃著手勢,“只覺眼前刀光一閃,我的頭被猛擊一下,一下子又什么也不知道了。”這一回,王定烈頭、臂、手4處中刀,傷痕累累。
這位九死一生的將軍身上的傷疤,讓人看了不由得心里發顫。耳根上部的一條刀痕深及半個腦門,左右手各有一道傷深及骨的刀疤。當時,王定烈戴的那頂棉帽上,有一個鐵片做的耳朵眼,恰好擋了一下鋒利的馬刀,才使他的半個腦袋沒有被全部削去。手上的刀疤,只是在遭到刀擊的一瞬間,他本能地護住頭部而被砍傷的。
王定烈再次蘇醒時,雙眼已被濃血糊住了。他用盡力氣,抬起受傷的手臂,抹掉眼睛上的濃血,然后一個一個去搖身邊的同志。結果,除了他,再也沒有一個戰友活下來。
斥叛徒挺直腰 英雄本色
天色已近黃昏,忽然外面傳來腳步聲。王定烈以為是搜山的敵人來了,趕忙佯裝死去。進來的是一個三四十歲的農民,被滿屋的屠殺場面嚇呆了。“老鄉!”王定烈喊了一聲。這人嚇得轉身就跑,大概是以為遇到鬼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轉了回來。
王定烈對他說:“我是紅軍,你不要害怕。”
“我知道紅軍是好人。”這人給王定烈包了包傷口,掏出一塊餅,又找了根棍子遞過來,指著一條小路戰戰兢兢地說:“你快走吧,馬家軍還會回來的,他們見了紅軍就殺,真造孽啊!”
王定烈不愿連累老鄉,便掙扎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沿著小路走了。
他大難不死,繼續找部隊。由于傷勢嚴重,二三個鐘頭才走了不到一里路。天黑了,王定烈睡著了,幾只狼圍了上來,被驚醒的王定烈用棍子敲打身邊的石頭,把狼嚇跑了。
兩天后的晚上,他剛下到河灘,便聽到疾馳的馬蹄聲,來不及隱蔽,就被幾十道手電光照住了。“跪下,跪下!”王定烈想:槍斃老子就夠了,還要老子跪下,沒門!匪徒連著拖了幾次,王定烈掙扎著死活不下跪。匪徒著急了,連踢帶罵,“嘩啦”一聲子彈上了膛。不遠處,突然有聲音傳來:“不要開槍,要活的,要活的……”
在六七天里,陸續又有100多個紅軍西路軍傷員被抓來。他們被關在甘肅省甘州(今張掖市)一個騾馬店的院子里。天氣漸漸變暖,幾乎每天都有死亡的戰友被抬出去埋掉。王定烈身上的刀槍傷口多處化膿,腐爛發臭,生了許多白花花的蛆蟲,渾身的蚤子成了堆,稍稍挪動一下,就兩眼直冒金星,耳朵轟鳴。
“一天,來了一位身材修長的女護士,她仔細地為我一點一點地擦洗傷口。當擦到腰部時,她‘啊呀’尖叫一聲,捂著嘴轉身飛也似 地跑了。原來,傷口處的蛆已結成了團,撲拉拉地直往下掉。過了一會兒,女護士又轉回來了,她流著淚用紗布將一團團的白蛆從傷口處撥下來,把腐臭的膿血一點一點地用鹽水洗干凈,整整用去了一大堆紗布。”王定烈說到這里,心里十分激動,不由得沉默了一會兒。
后來才知道,女護士是天主教堂的,是由地下黨派來專門照顧重傷病員的。女護士天天來換藥,王定烈的傷口也漸漸好轉。這時,叛徒郭錫山企圖勸降王定烈,王定烈干脆捂住耳朵不聽。
橫在腰脊上的那顆子彈,卡得王定烈始終直不起腰桿,在叛徒面前只能弓著背。這讓王定烈十分惱火。他想挺起腰桿,可是幾次都未成功,還疼得出了一身虛汗。
王定烈這個硬漢子,總覺得“在叛徒面前挺不直腰桿算啥玩意兒”!為此,他牙一咬,心一橫,硬是用力一挺,竟疼得他當場栽倒在地。沒想到這一挺,反而挺出了“奇跡”,那顆橫著的“七九式”步槍彈頭,被猛挺得順了過來和脊骨平行,這如同動了一次手術。
從此以后,王定烈的腰桿直起來了!
之后,王定烈和1000多名被俘戰友在黨中央的嚴正交涉下,于1937年9月排著長隊,步行回到夢寐以求的延安,奔向烽火連天的抗日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