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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亞玲:貓耳洞里的南丁格爾
作者:劉麗群 責任編輯:黨亞惠 來源:《鐵軍》 日期:2015-11-06 瀏覽次數:7844
2012年3月,因腳韌帶在采訪中受傷,我住進昆明總院。住院期間,得知女子民兵班的十姊妹用象征純潔的傣族筒裙做成擔架救護邊境戰爭期間傷病員的感人故事,還聽說了戰地女護士劉亞玲抵近前沿救護傷員的事跡,她也成為我心中最可愛、最值得敬重的女人。
2012年3月,因腳韌帶在采訪中受傷,我住進昆明總院。住院期間,得知女子民兵班的十姊妹用象征純潔的傣族筒裙做成擔架救護邊境戰爭期間傷病員的感人故事,還聽說了戰地女護士劉亞玲抵近前沿救護傷員的事跡,她也成為我心中最可愛、最值得敬重的女人。
1912年,國際護士理事會將南丁格爾誕生日——5月12日,定為國際護士節,距今已經過去了102年。在這個特殊的節日里,當年貓耳洞里的戰地護士劉亞玲,在中越邊境戰爭35周年之際,重回人們的視野。她的青春有4年綻放在云南的紅土高原,而今這位50歲的“戰地女神”,又像她家鄉那生命力極強的山丹丹花一樣,作為鄉村醫生,開在了西北黃土高原。
劉亞玲在貓耳洞
“那些我熟悉的人,一轉身再也見不著了……”
1986年8月24日,劉亞玲的照片刊登在《解放軍報》的頭版。這張照片是親歷這場戰爭的戰地女記者梁子拍的,梁子在自己寫的《一本打開的日記》一書中寫道:“戰場是個凈化靈魂的地方,磨難能夠造就偉大的靈魂。在死去的戰友面前,名利物欲都失去了份量,我是為他們而活,這本書也是為他們而寫,算是對戰友們的青春禮贊和紀念?!眲喠岷土鹤?,她們既是戰爭的親歷者,也是戰爭的幸存者,她們見證了戰爭的殘酷與戰友的英勇,所以,她們對人生的理解比那些沒有經歷過戰爭的同齡人,多了些許的厚重與沉重。
照片中的劉亞玲戴著大大的眼鏡,她白白的牙齒,燦爛的笑容,在頭盔和軍裝的映襯下,顯出的不只是女孩子的風華正茂,還有女軍人的威武。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身體還略顯單薄、臉上帶著稚氣的女孩,卻在1984年至1988年,先后6次上前線(3次未經批準),到過營以下陣地14個,隨救護組參加陣前出擊4次,拔點作戰3次,救護過130多名傷員,其中徐良,就是她冒著生命危險,把他護送后撤。她是名副其實的貓耳洞里的“南丁格爾”。
南丁格爾在19世紀50年代,英國、法國、土耳其和俄國進行克里米亞戰爭期間,她分析了軍事檔案得出這樣的結論,即英軍真正死在戰場上的人并不多,死亡的主要原因是在戰場外感染疾病,以及在戰場受傷后沒有適當的護理而傷重致死。南丁格爾主動申請,自愿擔任戰地護士,率領38名護士抵達前線,在戰地醫院服務。僅半年左右的時間,英國傷病員的死亡率就從42%下降到2%。
劉亞玲,就是帶著南丁格爾到一線救護傷員的理念完成了學業。她1981年以優異的成績考入西安第四軍醫大學護士學校。由于她畢業考試成績總分名列全隊第一,聽說初步分配方案將她分往北京301醫院,但她卻出乎人們意料地把一封措辭懇切要求上云南前線的申請報告交給了校黨委。1984年8月,她如愿來到了前線的醫院。在工作之余,她查看了許多戰地救護資料,并結合臨床經驗撰寫了《—例火器性胸腹聯合傷傷員的護理》的論文。
醫院、論文,對劉亞玲來說,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上戰場。盡管醫院里每天都要負責大量傷員的護理,但她心里卻一遍遍響起南丁格爾把醫院、把救護在前沿陣地展開的聲音。她覺得如果能早一分鐘包扎、止血、輸液,也許就能挽救戰友的生命,哪怕就是截肢,能截得少一些,這對浴血奮戰中的官兵們,就多了一分生的希望,所以,她想離他們、離陣地,近些,近些,再近些!而近,也就意味著危險,但她說:“即使離他們再近,那些我熟悉的人,一轉身再也見不著了……”
“你們為什么不去寫寫他們,非要追著我呢?”
劉亞玲在陣地上負傷后,在出院的前一天,她來到麻栗坡烈士陵園追憶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在那里,她碰到了3個記者,他們通過不久前發表在《解放軍報》上的那幅照片認出了她,要對她進行深度采訪報道。劉亞玲事后說:“此時我最鄙視記者了。”她慍怒于色、拒絕采訪,并用力揮手指著這有著數百英魂的陵園正色道:“你們睜大眼睛看看,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可是他們已經躺在地下了!你們為什么不去多寫寫他們,非要追著我呢?你們這樣做能對得起烈士嗎?”
1988年,劉亞玲曾坦誠地對要采訪她的軍旅作家張志斌說:“我根本不愿來……我反感作家和記者,我不愿別人報道我,過去每一次對我的報道,給我的榮譽都是給我加一道枷鎖!到北京出席英模會,我也不激動……榮譽影響我的事業,它只是面具,成功只能靠真才實學。我奉命而來,只想說這些,不想多解釋……”為了那些戰友,她不愿意下山參加英模事跡報告會,她覺得那是在浪費時間,能多留在陣地上一分鐘,就能多一分努力搶救傷員,所以,當她“被命令”下山后,在所有的照片中,都如她自己所說:“我就吊著個臉,愿意拍,你們就拍吧!”
這位倔強的姑娘心里沒有出名、立功的喜悅感,因為她忘不了貓耳洞里戰士們節省下自己的口糧“養活”她,更忘不了那天陣地上的一個多小時,她幾乎是以一分鐘處理一名傷員的速度與時間、與死神賽跑,然而,還是有很多生命根本就沒給她留下搶救的時間和機會。當她蹲在小河邊,默默地洗去沾滿雙手的傷員的血跡,當她再看一眼那些烈士的遺體,特別是看到那些與她同齡,甚至比她還小的稚嫩的臉,她哭了。搶救傷員的時候,她理智,冷靜,近乎殘忍,冷酷地指揮著衛生員把那些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遺體搬開,繼續處理那些尚存希望的傷者。
她的戰位在陣地上的“貓耳洞”內外。而今,“貓耳洞”這個詞,對年輕人來說,顯得那么的遙遠和陌生。實際上,在那終日不見陽光的陣地上,在蚊蟲成群、毒蛇、螞蝗出沒的潮濕洞穴中,貓著腰,蹲守在那狹小的空間里,不僅要出去沖鋒陷陣,還要防敵人偷襲和冷槍、冷炮,心理素質不強的男人都能嚇瘋,但她面對的卻不僅是惡劣的自然環境,還有要承受戰友負傷、犧牲所帶來的巨大的心理壓力和陰影。
劉亞玲在50歲接受采訪時說:“如果有一天發生戰爭,我還會上。”她已把自己定位為“為戰爭而生的女人”。轉業后她選擇自主擇業,回到家鄉開辦鄉村診所。有人說,她有著一等功的榮譽,有著在西安一起安逸生活的丈夫和孩子,跑到這窮鄉僻壤不是自找苦吃嗎?她道出了自己的幸福觀:“想干的事干成了是幸福,一天快快樂樂就是幸福?!?/span>
山丹丹開花背洼洼里紅……
“山丹丹開花背洼洼里紅……”山丹丹花多在黃土高原的陰坡上與雜草伴生,因其花色鮮紅、生命力極強而受到人們的喜愛。劉亞玲就是像山丹丹這樣紅艷艷地盛開,她在默默綻放中彰顯著生命的頑強,她的人生就像美國女作家安妮·林登伯格在《大海的禮物》一書中所寫:“大海不會饋贈那些急功近利的人。為功利而來不僅透露了來者的焦躁與貪婪,還有他信仰的缺失。耐心,耐心,耐心,這是大海教給我們的。人應如海灘一樣,倒空自己,虛懷若谷,等待大海的禮物。”
劉亞玲等來的“禮物”,正如云南邊防某團副政委楊猛在老山戍邊期間的詩中所寫:“雨打芭蕉點點聲,風舞木棉亂紛紛;誰說邊塞無勝境,掃盡狼煙皆是春。”他們等來了“掃盡狼煙”、木棉花開的春天,這滿園的春色就是那一代軍人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安寧與和平。
劉亞玲說:“目睹過慘烈戰斗場面,且離得最近,見得最多,女同志中我可能算第一人!”由于徐良傷勢重,劉亞玲堅決要求隨軍工后送,途中,她一手固定輸液針頭,一手舉著液袋。通過狹窄塹壕時,她鉆到擔架底下跪著、爬著走。上車后,因車顛簸,她一手抱住徐良的傷腿,另外一只手墊在他的腿下。炮手高海元負傷,她背著大個子小高跑了100多米,使他得到及時的搶救。
“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夠好,那是你向前線靠得還不夠近?!边@是戰地攝影家羅伯特·卡帕的格言。劉亞玲遵從的是卡帕和南丁格爾這樣的名言:靠近,靠近,再靠近。
劉亞玲,她走得足夠沉重,因為她的腳步是踏在戰友的鮮血浸染的泥土中;但她也走得足夠灑脫,因為榮譽和名利從未成為羈絆她前行的石頭。從“戰地女神”到“鄉村醫生”,她始終淳樸如初、執著如初,而初心不改,志向不衰,信念不老,帶給劉亞玲的是簡單的快樂,快樂的幸福,幸福的生活。她美得無華,但卻足夠驚艷,因為從戰場上走過來的她,把最美的青春留在了祖國的西南邊陲,回到西北的黃土高原,她依舊是那永不凋零的山丹丹,永遠綻放在我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