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淀山湖畔策反記(紀實連載)
作者:湯雄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16-02-26 瀏覽次數:7828
閱讀提示:本文系根據新四軍老戰士王正同志的回憶錄改寫的紀實文學作品,內容真實,情節曲折,主人公亦為真名實姓。為讀者展現了中共基層組織和黨的地下工作者,在解放上海戰役中,為配合軍事斗爭的勝利,在特殊戰線上進行的秘密戰斗,和做出的特殊貢獻。
在上海市青浦區西,鄰接江蘇省昆山市,有個62平方公里的天然淡水湖泊淀山湖,她是上海的母親河——黃浦江的源頭。在這個“風吹蘆葦倒,湖上漁舟飄,水中魚蟹肥,池塘荷花笑”的淀山湖之濱,散落著一個面積40多平方公里的朱家角鎮。朱家角鎮初成于三國時期,迄今已有1700多年歷史,現已成為上海四大歷史文化名鎮之一,是上海旅游界的一張名片,每年接待游客220萬人次,可謂名聞遐邇。
然而,60多年前,在這個面積47平方公里的朱家角鎮上發生過一個傳奇又動人的故事,至今仍鮮為人知:中共地下黨策反“青(浦)昆(山)嘉(定)三縣剿匪聯防指揮部”副總指揮蔡用之。
匕首出鞘
1949年4月20日,在上海徐家匯通往朱家角鎮的公路上,疾步走著兩個學生打扮的青年男子。走在右邊的名叫李純凝(真名王正),真實身份中共上海局外縣委員會昆山工委書記;走在左邊年輕一些的名叫尚振剛,是上海同濟大學畢業的一位學生黨員。此時此刻,他倆正奉中共上海局外縣工作委員會的指示,前去執行一項特殊的使命——策反號稱“朱家角一霸”的蔡用之。
此時的上海,自知末日將臨的國民黨軍隊,正處于垂死掙扎、孤注一擲的狀態,他們不但封鎖了各郊縣的交通,使市內的公共汽車只通到徐家匯,就連郊區的長途汽車也全部被迫停駛了。沿途之上,軍車穿梭,塵土飛揚,國民黨的軍隊正在拼命構筑工事。富有經驗的李純凝憑目力測算,至少有兩個步兵團在折騰。公路左側,還有一個炮兵團在展開陣勢。盡管一副重兵猬集、大軍壓境的樣子,但是冷眼看去,國軍官兵一個個情緒消沉,步履蹣跚,軍容不整,毫無士飽馬騰的氣象。士兵們在公路兩邊趕筑著碉堡,盡管林立的碉堡群構成了嚴密的火力網,但是從那水泥淋漓未干的外表看,守軍那窮兵黷武的內在已暴露無遺。
一路行來,把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尚振剛不由向李純凝耳語道:“這是一個師,他們正在進入陣地。”李純凝冷冷一笑:“我們也在進入陣地。”一語提醒了尚振剛,他不由興奮地點了點頭:“是的,不過他們是防御,我們是進攻!”李純凝聽了,笑道:“不過,他們用大炮防御,我們是用匕首進攻呢!”
李純凝的譬喻十分貼切,因為此時此刻,他們確實已化作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插向敵方的心臟呢!
就在上個月下旬的一天,中共上海市外縣工作委員會的丁瑜,突然通知李純凝前去,秘密下達了一個特殊而又重要的任務:組織上決定委派李純凝前往朱家角鎮,會同劉樸齋,一起策反號稱“朱家角一霸”的蔡用之。
在下達任務時,丁瑜和李純凝一起對這場特殊的戰斗作了細致的分析,即鑒于我軍渡江在即,上海將以什么方式解放。
這是應充分估計的重大問題:一種可能是天津式的;一種是要經過長期圍困,就是長春式的;還有一種是北平式的。丁瑜同志認為后兩種可能性都不大,因為湯恩伯不是傅作義;如果美國悍然插手,以海空軍在長江口、吳淞一線阻止我進軍上海,這正是蔣介石所企求的,那么,上海的作戰有可能出現類似長春那樣長期被我包圍的形勢。這樣,滬西各縣的工作,特別是瓦解敵人的工作就更有其重要性。分析下來,大家都很希望是天津式的。
組織上的這次談話,使李純凝對滬西策反有了長期堅持和做最壞打算的準備。面對日后與組織的聯系問題,丁瑜果斷決定:一是在必要的時候由組織上派李純凝認識的同志做政治交通;二是從即日起,不再使用真名王正,改名為李純凝:“今后,你們不可能同組織取得經常聯系,出現任何情況都要由自己判斷,做出決定。”
接受任務臨分別時,丁瑜望著李純凝空蕩蕩的左手腕問道:“你的手表呢?”李純凝說:“給了尚振剛同志了,他沒有表。”丁瑜聽了,立刻取下自己的表,給了李純凝。李純凝要想謝絕,丁瑜卻關切地說道:“從事這樣特殊的任務,怎能沒有手表呢?一定要的!”
撫摸著帶有上級領導體溫的手表,李純凝不由心中涌起層層熱浪。他想:丁瑜是中共上海市外委工作委員會的委員,也是上海市外委工委副書記周克(建國后任上海市委組織部部長)的夫人,他們夫妻倆都是果敢堅強、才華超群的領導。有他們直接指揮這場特殊的戰斗,還怕不能克敵制勝嗎?!
根據組織的安排,李純凝一回去就立即挑選了八名精明強干的戰士,組成一支代號為“匕首”的策反小組。這八名同志中有抗戰時期在大后方開卡車,跑川滇長途,參加黨領導的進步活動的徐震生;有在重慶辦事處為周恩來同志開車的熊國華,當年毛澤東到重慶談判時也是坐他開的車;還有兩位是原國民黨空軍修建總隊的技術工人。這四人都有很好的駕駛機動車輛的能力。特別是徐震生和熊國華:熊國華不但會駕駛汽車,還能駕駛輪船、艦艇和坦克;徐震生則能在行進中的火車上跳上跳下。另外四位是尚振剛和三位同濟大學的學生黨員,他們在抗戰中參加青年軍,受過軍事訓練,在國民黨青年軍都當過班長,會使用各種輕型武器。
閑話少說,且說一路行來,剛離龍華不遠,氣氛更加緊張了,但見敵人三步一卡、五步一關,正在搜查行人,拉夫抓差,大批行人被拉去充作苦力。李純凝見狀不妙,急與尚振剛趁敵不備,疾步南行。就這時,分頭前進的策反隊員徐震生和熊國華也疾步來到了他們的面前。熊國華和徐震生不愧為見多識廣、足智多謀的老戰士,眼見交通斷絕,大家很可能被瘋狂的敵人拉去筑工事,他倆急中生智,攔下了一輛從后面疾駛而來的轎車,不等車停下,熊國華神態自若、語氣平靜地向前面的駕駛員說道:“對不起,我們想搭一下你的車。”
車上就坐著駕駛員和一個身穿中山裝的男子。他倆冷不防被人攔下,自是神色緊張,后座的“中山裝”甚至本能地把手伸向了藏有手槍的鼓鼓囊囊的腰間。就時遲,那時快,徐震生已一個箭步沖上前拉開了車后門,不等“中山裝”回過神來,他已一屁股緊緊地坐到了“中山裝”身邊。與此同時,李純凝機靈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塊銀元,扔給了前面的駕駛員:“買包煙吧。”
也算車上那兩人識相,他們知道膽敢在這種形勢下攔截他們這輛車窗上貼著青天白日標志與上海市政府字樣的特別通行證的人,肯定是來者不善。為保命,他倆只得默認了。趁此機會,李純凝他們三人立即打開車門,鉆進了車內。
就這樣,憑借著這輛貼有“老虎皮”的轎車,李純凝他們不但一路暢通無阻,還提前到了青浦縣。當天日落時分,李純凝和尚振剛按約定找到了早已在一家旅館里等候已久的劉樸齋和鄭慕賢;徐震生和熊國華也連夜抵達了朱家角鎮,找到了時任“青昆嘉三縣剿匪聯防指揮部”副總指揮的蔡用之。
將計就計
讀者可能要問:蔡用之既是時任國民政府青浦縣第二區區長、又是國民黨設在朱家角鎮上的“青昆嘉三縣剿匪聯防指揮部”副總指揮、保安大隊長、滬西縱隊少將參謀,又是“朱家角一霸”,怎么就那么輕易地接待起共產黨人來了呢?
當然自有奧秘。
蔡用之在朱家角稱霸一方,并非空穴來風。
蔡用之出生于1909年11月9日,曾就讀于上海復旦大學政治系,后因淞滬抗戰爆發而肄業。抗戰期間,他曾去西安市任國民黨田賦管理處處長。抗戰勝利后,他回到了故鄉朱家角。1946年秋起,他在獲取了上述諸多“頭銜”后,便直接掌握了國民黨昆山縣保安團第二營。為此,他不但擁有了機、步槍100多支,還自備裝有重機槍的“自強”號汽艇一艘,家中還有12門電話總機一臺呢!在那個“有槍便是草頭王”的年代里,尤其是蔡用之精明強干、縱橫捭闔、長袖善舞,所以當時昆山、青浦兩縣的縣長、黨部、軍統、中統、駐軍什么的,都要買他的賬,地方上的商會、銀行、報社、醫院乃至教會,也都得聽他的話。所以可以說,當時昆山南半部、青浦西半部都是蔡用之的勢力范圍,就連昆南、青西的鄉長和鄉自衛團長乃至鄉自衛隊長,也大部分是他的門生故舊。他號稱朱家角一霸,是名副其實的。
1949年元旦前,正處于扶搖直上、炙手可熱的蔡用之,忽然通過他的一個名叫金振亞的下級人員,再輾轉通過他的一個族侄金樸南,向時任中共上海市外委工作委員會工委副書記的周克傳信,表示他有歸順共產黨、解放軍的意思。這信息,是真還是假?是試探還是誘惑呢?
面對這一團層層迷霧般的謎面,富有對敵斗爭經驗的周克沒有放棄。他馬上組織工委全體委員,根據所掌握的蔡用之的所有資料,結合當時國內的形勢,進行了深刻地分析與研究。
于是,迷霧漸漸撥開,謎底慢慢揭開。
集體的智慧認為:蔡用之確有明珠暗投的動機。
話得從1947年冬說起。當時中共蘇北解放區丁錫山、湯景延率領由排以上干部組成的游擊武裝50多人,在金山沿海登陸成功,并渡過了黃浦江。但在穿過滬杭鐵路時,被敵人發覺。敵人即由上海出動鐵道警備旅,還從蘇州出動青年軍二○二師各一部,調動了江蘇省保安團和昆山、嘉定、松江、吳縣等縣的保安團,在東起黃浦江、滬杭鐵路,西至淀山湖一帶,實施層層包圍,嚴密封鎖了公路、河道的交通,并在朱家角城隍廟設了前敵指揮部。丁、湯游擊隊奮勇抗擊,激戰兩晝夜,終因眾寡懸殊,除湯景延一人得以突圍外,其他戰友均因彈盡糧絕被俘和犧牲。湯景延后亦被俘,但寧死不屈,結果在江灣被敵人殺害。在這場血腥的屠殺中,蔡用之犯下了罪行。這很可能是蔡用之心虛理虧,萌生將功補過的思想根源,這是其一。
二是蔡用之本是聰明人,面對解放軍的輝煌勝利和共產黨的政策感召,尤其是面對各路國民黨軍將領不斷起義的現實,使他感到離開青浦遠逃不是出路,而一旦離開青浦朱家角,自己就是一個光桿司令。
三是國民黨腐敗無能的事實。在圍追僅50多人的丁、湯游擊隊時,國民黨竟然動用兵力逾萬,甚至出動了鐵甲列車和炮艇,才達到目的。這充分說明了國民黨在政治上的脆弱和恐慌。
盡管分析研究的結果基本出來了,但是周克書記還不輕易作結論。1949年二三月間,在經過了周密的準備后,周克決定將計就計,一方面繼續委托金樸南通過他的族叔金振亞,做蔡用之的思想工作,一方面委派劉樸齋,與蔡用之進行一次面對面的摸底與談判,進一步以探真偽。
時年35歲的劉樸齋,真實姓名甘學標,當時他已是一個身經百戰、富有豐富“策反”工作經驗的革命者:他1914年10月29日出生于湖北武漢蔡甸區奓山街夏家嘴,祖籍世代務農。自幼在家鄉私塾讀書,十年寒窗后,又到武昌中學就讀,后在家鄉以教書為生。抗日戰爭爆發后,面對日寇侵略,及受革命進步思想影響,于1941年5月在漢陽縣參加革命,曾用名甘正非,先后任鄂豫邊區漢陽縣第二聯鄉處副主任、第一聯鄉處區長,參與組織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地方抗日武裝,參加了殲滅偽師長汪步青部隊和攻打駐黃陵磯日軍的戰斗。
1942年,甘學標先后任新四軍第五師第三軍分區天漢挺進團參謀長、第三軍分區司令部秘書。1943年,根據五師決定開辟襄南、恢復洪湖、發展江南等根據地的戰略計劃,隨分區司令部參謀長李人林開辟襄南,任襄南指揮部秘書,參與策動、安置偽團長李正乾率部800余人反正的工作,對瓦解敵人,擴大新四軍力量,產生很大影響。同年7月恢復洪湖老區,建立以洪湖為中心的襄南抗日根據地。1943年冬調到洪湖,先后任襄南專員公署秘書、襄南專區監沔行政委員會主席、襄南專區漢沔政務委員會財經局副局長等職。
1946年8月,甘學標受中共派遣到上海從事地下工作,先后化名劉持真、劉樸齋,以裁縫店店員身份掩護上海局領導人錢瑛。1947年春到臺灣,擬打入臺灣報社當記者,因發生臺灣人民反蔣介石統治的“二·二八”事件,任務無法完成,隨即返回上海。1947年秋,他被組織上派到南匯縣(今上海浦東區),打入國民黨中統特務組織開展工作,主要任務是協助當時的負責人劉友諒,利用合法關系,控制南匯海口,以便利上海和蘇北解放區的交通運輸聯系。
此時,化名劉樸齋的甘學標,接到上級命令之后,及時前往位于上海市中心的遠東飯店。蔡用之果真應約而往,謙恭地坐在了劉樸齋的面前。劉樸齋先對蔡用之進行了國際形勢與國內形勢的宣傳與分析,指出蔣介石反動政府已經土崩瓦解,眾叛親離,中國共產黨決心將革命進行到底。同時,又向蔡用之重申了中共對國民黨反動派采取首惡必辦、脅從不問、立功受獎的政策,向蔡用之指明了只有投靠人民才有出路。蔡用之聽了連連點頭,表示愿意接受中共的領導,并同意由他配備一批有一挺重機槍為主的武器,由中共組織人員成立一個加強班,然后直接插入他的“昆、嘉、青剿匪指揮部”中。劉樸齋與蔡用之談判時,金樸南和他的族叔金振亞也在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