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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不知道的何祥美
作者:劉麗群 責任編輯:趙雨希 來源:《鐵軍》 日期:2016-03-15 瀏覽次數(shù):7828
南京軍區(qū)“三棲精兵”何祥美個頭不高,但壯實敦厚。他古銅膚色,眼神似鷹,寡言少語,是個“用子彈說話”的“一號狙擊手”。2011年,他當選“2010感動中國人物”時的頒獎辭上寫道:“百折不撓,百煉成鋼,能上九天,能下五洋,執(zhí)著手中槍,百步穿楊,胸懷報國志,發(fā)憤圖強。百戰(zhàn)百勝,他是兵中之王!”但是我在和他的接觸中,卻看到了他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第一次電話連線何祥美,我告訴他我是國防大學戰(zhàn)略研究所的博士后,導師是所長金一南教授。他有些興奮地說:“金教授送過我他寫的《苦難輝煌》。”我心想,這本書50多萬字,他有時間看嗎?這本書還是寫黨史的,他這樣的80后,感興趣嗎?他沒給我繼續(xù)猜下去的時間,反問我,“你知道王爾琢嗎?”我一驚,“難道這家伙把這本書通讀了?”沒等我回答,他急切地說,“我一拿到書就翻到南昌起義那一章,金教授沒有遺漏歷史、沒有忘記英雄王爾琢。王爾琢的墓就在我家附近,他就犧牲在我們那里。我從小就是在他的墓前玩捉迷藏長大的。”
我告訴他我以前在陸航工作了很多年,聽到我說直升機,他突然沉默了。我不知自己哪里說錯話了,他緩緩地說:“我爺爺臨終前,我在執(zhí)行飛行訓練任務,家里沒有告訴我爺爺病重的消息。我是在爺爺已經(jīng)去世一個多月后才知道的,回到家,我在爺爺墓前哭了很長時間。回到部隊,我整整寫了一本日記,100多頁的日記里回憶了爺爺和我在一起的日子。”
我知道此刻只有傾聽,讓他把自己的傷感講出來,也許對他是最好的安慰。他接著說:“我爺爺是個農(nóng)民,但是,他是一個有文化的農(nóng)民。我從小就是爺爺帶大的,爺爺教我練毛筆字,要我好好讀書,教我要孝順、要厚道、要寬容,不怕吃虧,要對人好。爺爺還教我要有長子、長孫和長兄的樣兒,所以我從小就懂得心疼別人。爺爺喜歡吃魚,我每次都把魚擺在爺爺面前,媽媽喜歡吃蔬菜,爸爸和妹妹喜歡吃瘦肉,我就只吃肥肉和吃他們吃剩下的飯菜,養(yǎng)成了‘掃食’的習慣。”本來我們還沉浸在對他爺爺?shù)膽涯钪校哪蔷洹皰呤场卑盐叶簶妨耍艺f我只聽說過“掃雷”,還沒聽過把打掃剩飯剩菜說成“掃食”的,他也笑了。
幾乎5個小時,我們就在這曲曲彎彎細又長的林間小路上穿行,綿延的大山看不到盡頭,連成片的毛竹也幾近聳入云端。我們終于在天黑前從興國趕到了何祥美的家。車進了村子,遠遠就看見何祥美的父親站在胡同口等我們。他的父親很瘦削,黑黑的皮膚,臉上掛著和善的笑容。何祥美的妻子朱艷平很快就迎了出來,她身材高挑,看起來很能干,風風火火地把我們迎了進去。
一進門,就看見何祥美的照片貼在墻上。我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完墻上的照片,他的母親走進來,大大的眼睛閃著柔和的目光,也是瘦削的身材,黑黑的皮膚,這一家人都是土生土長的莊稼人,透著能干,透著堅韌,也透著樸實。
因為還有很長的路要趕,我們沒坐多久就不得不起身告辭。我問何祥美的妻子有什么話要帶給他,她的眼睛有些濕潤,但是她沒有讓眼淚流下來:“告訴他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壓力大了,頭發(fā)就都掉光了。”
正如何祥美所說,幾步路我們就來到了英雄王爾琢的烈士墓前。王爾琢是周恩來最得意的學生。南昌起義的部隊轉(zhuǎn)移至江西南部時還剩下800多人,軍以上干部只剩朱德,團級軍事干部只剩下王爾琢,政治干部只剩下陳毅。王爾琢率第二十八團由湘南地區(qū)回師井岡山的途中,擔任前衛(wèi)第二營營長的袁崇全,脅迫、欺騙一個步兵連和一個迫擊炮連叛逃。王爾琢聞訊后立即率警衛(wèi)排追趕。當追至江西崇義思順圩時,王爾琢努力做叛逃官兵的工作,兩個連的官兵又回到了革命隊伍中。但王爾琢卻遭袁崇全殺害,犧牲時年僅25歲。
濃重的暮色中,我陷入了沉思,心里不斷地在問:大山啊,你究竟給了何祥美什么?王爾琢,你殷紅的鮮血浸透的紅土地又給了何祥美什么?是什么讓他具有了那些非凡的技能?這一家老小,讓我心酸無比,可是,何祥美的臉上卻為何始終是那憨厚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他的內(nèi)心深處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世界呢?
由于他要接受考核,我們約定兩天后再見。在此期間,我參觀了他們的訓練場。在獵人訓練場的獵人碑上,我找到了何祥美的名字。像《沖出亞馬遜》那樣的高強度集訓,為了自己代表的那面旗幟不降下來,獵人們真的是汗水和著血水流。我看到了用樹樁當桌椅和隨便折的樹枝做筷子的食堂,荒草叢生的訓練場,有灌了泥漿、鋪著礫石的鐵絲網(wǎng),從鐵絲網(wǎng)下面爬過去,經(jīng)常會被泥漿里鋒利的石子劃得皮開肉綻,要從上面點著火的臭水溝一樣的涵洞游過去,要從高空躍入水中,那些讓我看了像拍大片一樣的訓練場,我感受到什么是毅力,什么是忍耐,什么是膽識,更體會到何祥美說的,這是一個集體,這里只有團隊,這里不是突出自己的地方,很多科目都是大家齊心協(xié)力完成的。他性格中的寬容與包容,在這個特殊的訓練場上無形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為我介紹訓練場地的教員肖基柚,他的同事告訴我說肖胳膊打了18根鋼釘,萬米泅渡還游了第1名。他身材不高,有點含蓄、溫和的眼神,謙虛的談吐,讓我無法把這樣一個平和、隨和的人與忍常人不能忍的他相聯(lián)系。但是,接下來在特種大隊的飯?zhí)谩⒙飞稀⒂柧殘錾想S意碰到的官兵,一介紹不是在委內(nèi)瑞拉,就是在土耳其參加過國際比武,這些載譽而歸的鐵人,無論是人高馬大的,還是矮小精干的,臉上無一例外地都掛著樸實和謙和的笑容。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何祥美的溫和讓我覺得這既是客家人的性格特質(zhì),也是特種大隊的氛圍使然。他性格隨和,但卻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為了兩名怕水的戰(zhàn)士,何祥美想盡辦法教會他們游泳,嗓子都喊啞了。他說一個班集體,一個都不能掉隊。他喜歡看著班里的戰(zhàn)士進步,更喜歡集訓時自己的學生取得好成績。為了鼓勵自己的學生,自己還“上演”一些射擊失誤的場景,讓學生感到他這樣的“槍王”也是可以“超越”的。
看他每天樂呵呵的樣子,我問他,“學生有考試怯場的,你打靶有沒有壓力?”他說:“心態(tài)很重要。”這個道理可能誰都懂,“關(guān)鍵是‘關(guān)鍵時刻’心態(tài)就不容易平和啊?”他說:“你越是想打好,往往就越容易失誤。如果你不去想結(jié)果,只是把它當做一次訓練,把訓練時的成績發(fā)揮出來,就是說,正常發(fā)揮,那就沒有問題。”想起他那句名言:“打靶想多了會跑靶,得失想多了會走神”,我想到金一南教授說的一句話:“阻止你前進的不是遠處的山峰,而是你鞋子里的沙土。”何祥美把鞋里的沙土倒掉了,輕裝上陣,難怪他能百發(fā)百中。他說過小時候爬贛南第一峰——齊云山,以為爬到頂就會有“一覽眾山小”的感覺,誰知到了峰頂,對面還是山。想至此,我明白了他的人生觀:人生不是只翻越一座山,重要的是時刻準備好隨時翻山的心態(tài)和體力。
他喜歡笑,問我,“你知道我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是什么嗎?”“百發(fā)百中。”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我2000年學會了電腦,2005年學會了彈吉他。我最有成就感的是我們連的電腦壞了都是我修的。”
看著他的“熊掌”,我說了句傷他的話,“修電腦我相信,可是你那熊掌彈吉他,行嗎?”他錯愕地說:“我沒見過熊掌,我這手怎么像熊掌呢?我覺得我的手挺秀氣的呀!”他可能看出了我的尷尬,接著說:“你知道我打字用什么輸入法嗎?”我想他整天忙于訓練,估計是全拼,他卻笑著說:“全拼我連自己的名字都拼不出來。因為我們家鄉(xiāng)是民辦小學,老師都用方言講課,所以,拼音基本拼不對。我是用一個多月的時間把五筆字根背下來的。”這我相信,他琢磨槍都琢磨那么透,如果他想學的東西,應該會全力以赴。
他告訴我,2000年學電腦那一年,幾乎整整一年的午休和節(jié)假日都沒有休息。掌握了基本辦公技能之后的問題是,連里電腦經(jīng)常壞,有的問題可以請教別人,有的問題別人也不會,看著不能用的電腦他說很生氣,于是買了很多電腦排故障的書,最后連里12臺電腦,除了一臺主板燒了,其他11臺他都給修好了。
談起他快樂的業(yè)余生活,可以用滔滔不絕四個字來形容他。他說學彈吉他,連里有8個人一起學,最后學成的只有他一個人。但是,每當他在電話里彈給妻子聽,妻子總是說:“誰知道是你彈的,還是你戰(zhàn)友彈的。”這話把何祥美急得不行,電話不是可視電話,妻子的懷疑也正常。終于妻子來隊了,何祥美把妻子拉到連隊會議室,整整彈了一個下午,以正視聽。妻子輕聲說:“你沒有騙我,你確實會彈吉他。”他把自己寫的六支曲子逐一彈了一遍,問妻子哪一首最好,妻子干脆地說:“都好!”我相信,這句話的分量應該和他拿了大獎一樣。
揮手告別的時候,他標準的軍禮給了我很強的安全感。車啟動了,我的腦海里翻騰出的是他寫的吉他曲——《想家》:
身在異鄉(xiāng)的我,總會想起家,
想著美麗的家鄉(xiāng),讓我更想起我家,
家中的爸爸、媽媽,你們過得還好嗎?
你們的許多事情,讓孩兒放心不下,
每次回家的路上,讓我想起了許多事情,
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你們都過得還好嗎?
家鄉(xiāng)的變化太大,連我都不太相信,
異鄉(xiāng)的游子歸來,你們是否還會惦記,
每當想起家,讓我更加想起它,
想家,想家,想家,
讓我更加思念她,
家鄉(xiāng)的許多事情,讓我流連忘返,
那山,那水,帶不走我的思念,
讓我永遠的祝福你——家鄉(xiāng)。
很多媒體采訪何祥美問他有沒有英勇救人和搶險救災的經(jīng)歷,他告訴我說“真沒有”,他說:“我只是在訓練上取得了一點兒成績,和我的戰(zhàn)友比,我不是最優(yōu)秀的,和其他人比,我還有很多欠缺的地方,部隊這個大舞臺給了我很多,我能做的就是重新歸零,一切從頭開始。”
我看到過何祥美灑淚送別妻兒的照片,就問他:“你有什么愿望嗎?”我想這個重親情和鄉(xiāng)情的勇士的愿望應該是再次踏上回家的路吧。他卻反問我:“你聽說過‘全球狙擊手錦標賽’嗎?”我搖了搖頭。他臉上顯出渴望的神情,但卻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平靜:“能去觀摩這樣的國際賽事是我最大的心愿。和自己比能看到進步,和別人比能看到差距,如果能參加國際比武,就能找到自身與國際同行之間的差距,與國際接軌能吸取和借鑒到更先進的經(jīng)驗,哪怕我積累的是教訓,但是,我能從失敗中總結(jié)出我努力的方向。”
他的愿望是參加國際比武,這個回答多少讓我有些意外,但卻也是意料之中。當我打了一次10環(huán)后,我就不敢再接著打,因為他說的那句話,他說打一次容易,次次都是十環(huán)就不容易了。我當時反問了他,“那你怎么次次都能命中靶心?”他笑了笑說:“我練得多。”是啊,他的專一、用心和執(zhí)著使他的靶位從200米、400米、600米挪到了很多人不相信的800米,我想我有理由相信這個虎形山走出來的“小老虎”,有一天會從全軍比武場走向國際比武場,因為當他爬上贛南第一峰的時候,他知道了山外有山,當他看到山以外的天時,他知道了天外有天,我相信更廣闊的天空是他更大的人生舞臺,在人生的比武場上,他一定能贏得更精彩的人生。(何祥美于2010年提干,現(xiàn)已至正營級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