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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匿60年的驚世愛情——沈峻和她的漫畫家丈夫
作者:王麗 責任編輯:黨亞惠 來源:《鐵軍》 日期:2016-04-08 瀏覽次數:7837
夏衍做媒,才子佳人結為伉儷
沈峻是上海人,祖籍福建閩侯,堪稱名門閨秀。外公是近代著名文學家、翻譯家林琴南。曾祖父沈葆楨是林則徐的女婿,清末創建南洋水師的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她的父親沈劭,曾任南京國民政府交通部次長。
1946年12月24日夜,在北京大學先修班(相當于現在的預科班)讀書的沈崇去看電影,途經東單時,被美國海軍陸戰隊伍長皮爾遜等2人架至東單操場施行強奸。此即轟動全國的“沈崇案”。事件發生后,北平各高校學生隨即組織游行示威,抗議美軍的暴行。接著,天津、上海、南京等數十個城市的民眾紛紛舉行示威游行,要求美軍撤出中國。
這一事件后,沈崇從人們視線中“神秘消失”。真實情況是,當時沈崇在北大先修班的志愿是學醫,但出事后,政府不讓她到校上課,甚至不許她露面。學習被迫中止。在北京已無意義,她便回到上海,后改名“沈峻”,考入復旦大學外文系,學習的是俄文。復旦畢業后,學校要留她當助教,沈峻卻去了北京,被分配到外文委宣傳司管書刊,后在外文局擔任翻譯工作。
沈峻的上海同學丁一薇此時也到了北京,她是丁聰的妹妹。由于丁一薇的無意“牽線”,沈峻、丁聰得以相識。丁聰一副寬邊“漫畫式”大眼鏡,睿智灑脫又風趣,給沈峻留下很好的印象,從此逐漸產生感情。
丁聰從30年代初,開始發表漫畫,隨即成為漫畫界的新銳。還曾受邀在《筆談》(茅盾在香港創辦的半月刊)做“美術設計”。香港淪陷后,為了抗日,他又輾轉前往重慶,不僅畫漫畫、寫文章,還與吳祖光等人寫劇本、辦畫刊。他以筆代槍,積極投身抗日宣傳工作,只圖早日趕走鬼子,過上安定日子。
新中國成立后,丁聰來到北京,任《人民畫報》副總編輯兼編輯室主任。不知不覺到了1956年。丁聰為人憨厚,很受女性喜愛,但卻一直沒有遇到意中人。見他都40歲了還是光棍兒,時任文化部部長的夏衍說:“年內小丁結婚,我包了!”夏衍之所以“大包大攬”,是因為他知道丁聰正在熱戀之中。
有趣的是,與丁聰相識后,沈峻常常利用周末到丁聰的宿舍里“義務勞動”,給他洗衣服、收拾房間。面對這么年輕貌美、善良能干的上海姑娘,而且比自己小11歲,丁聰感到有些底氣不足,而夏衍的話給他壯了膽兒。
在夏衍“撮合”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兩人都有很高的文化修養,又有脫俗的氣質,所以他們決定結婚一切從簡。1957年初兩人領了結婚證,做了兩身新衣服,買了一張雙人床,把各自的鋪蓋卷搬到一塊兒,就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那年,沈峻29歲。
“如果沒有她,哪兒還有我”
新婚的日子開始了,生活樸樸實實,甜甜蜜蜜,誰料沒過多久,反右運動驟起。心直口快的丁聰說了幾句話竟成了“反黨”言論,被劃為“右派”,將被發配到遙遠的北大荒去勞改。
此時,沈峻即將臨產。丁聰覺得十分愧對妻子,一直沒有勇氣跟她講被發配到北大荒的事。直到臨出發前幾天,丁聰才對沈峻說:“幫我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去北大荒……我倆離婚吧,我不能耽誤你。”沒想到,沈峻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說什么了。并說:“你可能會犯錯誤,但我相信你絕不會反黨。”
臨行前,他只能在醫院育嬰室隔著玻璃看一眼妻子和初生的嬰兒。沈峻頂著巨大的精神壓力,一邊要帶嬰兒,一邊又勤勤懇懇地工作,艱難地堅守著他們的“家”。
丁聰感慨道:“我這一輩子歷經風雨還能堅持下來,全靠夫人的扶持。在那么艱難的日子里我沒有絕望,就是因為懷里揣著她的愛,揣著家的溫暖……如果沒有她,哪兒還有我?”
三年的勞動改造結束,丁聰回到了北京,沒有工作,擠在一個大雜院里,靠沈峻的工資生存。那時,他畫了幾幅生活小景:大雜院、妻子、兒子,如今這幾幅畫都成了難得的歷史記錄。
后來落實知識分子政策,把他又安排到美術館。“文革”開始時,丁聰被分配到美術館掃地、寫標簽,就是不許畫畫。
有一年單位組織體檢,查出丁聰患血壓高,單位給他放了一個星期假,丁聰可樂壞了。為了能爭取一段完整的創作時間,丁聰不吃藥,復檢時憋著一口氣,血壓當然還是高,丁聰又爭取到了一個星期的假。就是利用這兩個星期,丁聰趕出了30多幅魯迅小說插圖。
1979年春,丁聰剛被宣布“沒事兒”,就跟組織上說:“我已經63歲了,把最后幾年時間留給我吧,讓我畫畫吧,我就喜歡畫畫,這一輩子沒畫夠啊!”
此后,丁聰拿起畫筆來又開始作畫,雖然思維有些遲鈍、線條有些生疏,但他不停地畫。這期間他主要畫一些人物肖像,沈峻悉心收集,并于20世紀90年代將他的畫像編成集子出版,書名為《我畫你寫》,書中共有81位我國文化界人士的漫畫肖像。漫畫肖像集從構思、選材到編輯出版和發行,都是沈峻一手操辦,丁聰并未過問。
該書出版后在社會上引起強烈的反響,很多人打電話向丁聰表示祝賀時,他還蒙在鼓里,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一問夫人,恍然大悟。原來是夫人為他編的,不過她沒有用本名,而是用了一個筆名“宗文”。
丁聰畫像,像主自述,友人評論,三者巧妙地結合在一起。無論是畫還是文都洋溢著幽默感和生活哲理。越看越耐看,越品越有味。宗文的“編者的話”寫得極其精彩,她最后竟情不自禁地高呼“友情萬歲!”
沈峻是位資深的老編輯,正因為如此,她才能把這本畫集編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有膽識、有才氣、有真情,別具一格。她在編書領域開辟了一條為廣大讀者喜聞樂見的路子。蕭乾看到這本畫冊時,控制不住贊美之詞,說:“我國應當設個編輯獎,而這本畫冊就應該榮獲此獎!”
丁聰的生活自理能力較差,所有生活方面的事都是太太幫他料理。那時朋友們經常在昌運宮郵局和沈峻相遇,每次她都是為了給先生跑腿,回信、寄稿子等等。有一年丁聰手術后在家里養病。他患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可又愛吃涼和甜的。那時只有東單一家食品店供應無糖冰激凌。正值酷暑季節,年近70的沈峻天天從西北角騎自行車到東城,頂著太陽,流著大汗,只為了給丁聰購買幾盒無糖冰激凌。
60年相濡以沫,書寫愛情童話
當年《讀書》雜志創刊,受范用、馮亦代之邀,丁聰配畫,陳四益配文,“封二漫畫”幾乎成了《讀書》的金字招牌。很多人知道丁聰,都是從拜讀他的作品開始的。有趣的是,盡管這位漫畫大師事業上取得了很大成就,而在文化界中他卻享有“怕太太”的盛譽。
丁聰在朋友圈內稱沈峻為“家長”,自己甘居“低能兒”的位置。后來,圈外人也尊稱她為“家長”了。作為“一家之長”,沈峻除了全權掌管家庭油鹽醬醋外,也全權處理丁聰的吃住行和一切活動。丁聰也很聽話,從不挑戰“權威”。
丁聰先生有一個著名的的愛妻原則:“如果發現太太有錯,那一定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的錯,也一定是我害太太犯的錯。如果我還堅持她有錯,那更是我的錯。如果太太真錯了,尊重她的錯我才不會犯錯。總之太太不會錯——這話肯定沒有錯。”
丁先生家位于紫竹院公園附近,走進他的家給人最大的感覺便是“太小了!”其實并非房間面積太小,主要是丁聰多年來購書成癖,日積月累書刊成堆,該用的空間都已用盡,甚至被書擠壓得連來客吃飯的地方都沒有。
好玩的是,每當筆者與他的夫人沈峻聊天時,他便豎起耳朵湊過來聽,并時不時還參與討論,這樣一來便影響了攝影記者拍照。于是,太太便大聲“呵斥”道:“這邊不關你的事,你只管做你該做的工作,眼睛要專注地看著鏡頭,不要瞟過來!”聽到夫人發話,丁先生便立刻坐正身子,迅即將剛湊過來的腦袋收了回去,并裝出一副無奈又委屈的樣子詢問道:“請問領導,那我能不能用耳朵聽?”
在外人看來,正因為嬉笑打鬧的家庭細節,才使得這個小小的房間增添了無限的樂趣,而且是人與人之間那種最能打動人的真摯。
丁聰的畫非常有特點,簡潔的幾筆,就把人物勾勒得十分傳神。作家葉稚珊兩口和沈峻是多年好友,葉女士送給筆者一本她寫的《沉默的金婚》一書,其中有丁聰為徐城北所畫的漫畫肖像畫:戴副方框眼鏡,一手提長方形菜籃,一手持劇本,歪著腦袋的模樣非常傳神。徐城北讓夫人把這幅畫舉起來看,雖然是多年前的畫像,大家仍覺得“那股子神氣太像了”!更有趣的是,后來這幅畫還被泰國一家航空公司用作“廣告畫”。據說聽到此事后,沈峻比徐城北本人還高興。
丁聰與沈峻的感人故事早已在他的家鄉金山傳為佳話。2003年6月,家鄉政府建造了“丁聰漫畫陳列館”,辟成7個廳2個室,容納了丁聰先生各個時期代表作品120多幅。
丁聰的漫畫已然成了一個時代的經典。2009年,93歲的他去世。走前,82歲的沈峻老人一直像照顧孩子一樣照顧病中的丁聰,直到他停止了呼吸。沈峻尊重丁老的遺愿,家中不設靈堂,外邊不舉辦追悼會,不修墓,不立碑,也不留骨灰。
可她覺得還有些事沒有交代清楚,于是她又在丁聰一邊的衣兜里放上了餐巾紙,另一邊放上了牙簽,這是丁聰以前出門必備的小物件。
末了,沈峻老人又給心愛的先生寫了最后一封情書,裝在衣袋里讓他隨身帶走。內容是這樣的——“小丁老頭:我推了你一輩子,也算盡到我的職責了。現在我已不能再往前推你了,只能靠你自己了,希望你一路走好。我給你帶上兩個孫子給你畫的畫和一支毛筆、幾張紙,我想你會喜歡的。另外,還給你準備了一袋花生,幾塊巧克力和咖啡,供你路上慢慢享用。巧克力和咖啡都是真糖的,現在你已不必顧慮什么糖尿病了,放開膽子吃吧。
“這朵小花是我獻給你的。有首流行歌曲叫《月亮代表我的心》,這朵小花則代表我的魂。你不會寂寞的,那邊已有很多好朋友在等著你呢;我也不會寂寞的,因為這里也有很多你的好朋友和熱愛你的讀者在陪伴著我。再說,我們也會很快見面的,請一定等著我。”落款是,“永遠永遠惦記你的‘兇’老伴沈峻。09.5.26。”
“兇”老伴!多么可怕又多么親昵的字眼兒呀!只有心連心的人才能如此坦誠,只有懂得生活樂趣的人才能如此深愛。
丁聰去世后不久,沈峻大病一場,是腸癌。開完刀,并發大面積心梗、胃大出血,雖然醫生都直言“盡力了”,但沈峻還是悠悠醒轉過來。她說:“丁先生在天上做快樂的單身漢呢,我就在地上做快樂的單身漢,我們都很快樂。”
沈峻女士的英文水平相當好,在美國國會圖書館舉辦的“丁聰藝術研討會”上,她用英文演講,其口才和英文水平令與座嘉賓一片驚愕和敬佩。在2010年的“丁聰塑像揭幕儀式”上,人們又一次領教了沈峻的演講才華。特別講到生了一場大病,差點去見先生的一段話,堪稱幽默經典。沈峻說:“前一段時間,我生了一場大病,差一點去見丁聰了。丁聰生前都說我管他太多,管了他一輩子了。這次,我要去見他時,他對我說:我剛自由了一段時間,你就又要來管我了,不行,快回去吧,讓我再自由幾年吧。所以,我又回到了陽界。”
2014年12月11日,沈峻因肺癌去世,享年87歲。而今,終于可以和她的“小丁”快樂團聚了。兩位浪漫、風趣的伴侶,用近60年的時光,書寫了他們的驚世愛情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