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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哥上墳的小男孩
作者:金危 責任編輯:黨亞惠 來源:《鐵軍》 日期:2016-05-20 瀏覽次數:7827
這是一個讓人感慨萬分的悲情故事。期盼的不僅是您的眼淚,應當還有您對國與家以及國防發展歷程和萬千軍人的諸多思考和回顧。
1976年3月。東海泗礁島。
這天一大早,老兵去舟嵊要塞區機關出差,從李柱山碼頭登上了上海開往定海、路過嵊泗的浙江801輪。小客輪經過一夜航行,船艙里空氣已污濁不堪,讓人無法忍受。放好行李,老兵便趕緊爬上了甲板。
小島黛青,大海蔚藍。一群群海鷗在船尾追隨翻卷的浪花翩翩起舞……這天難得的風平浪靜,客輪穿越在遼闊的海面,猶如蕩槳在美麗的西湖。
“解放軍叔叔,到定海還有多遠啊?”正在老兵憑欄遠眺思緒飛翔時,有個怯生生的童聲打斷了他的遐想。回過神來,一個又瘦又黑的小男孩不知何時就在老兵旁邊。聽聲音是蘇北人。
“這里到定海有多遠說不清哩,只曉得船是下午兩三點鐘到碼頭。”對這個模糊的回答,小男孩還是滿意地點頭示謝。
看著小男孩一臉憂郁,再看他似乎一人獨行,老兵忍不住叫一聲:“小朋友,你就一個人啊,去定海做啥呢?”
小男孩轉過身,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晌才蹦出兩個字:“上墳!”話音剛落,兩只烏亮的眼睛里已淚水盈盈。
“上墳?給誰上墳?”
“我哥,他也是解放軍。可惜,死了。”
一問一答中,小男孩似乎聽到老兵的鄉音,不再怯懦:“看到你穿的綠軍裝和鮮紅的領章帽徽,就像見到了我哥。昨晚夢到了我哥,哥說,問路要問解放軍,不然迷路了就找不到他了。他在島上好想家……”
盤腿坐在甲板上,小男孩敘述著他和他哥的許多往事和辛酸:
小男孩17歲,從蘇北鹽城鄉下來。因為瘦,看上去頂多十三四歲。哥大他6歲,1953年生,屬蛇。小男孩3歲那年,一場大饑荒先是奪去了他們曾經當過新四軍的父親的生命,后來母親又不幸去世。姑媽見兩個侄兒孤苦無依,就把他倆接回家。姑媽家同樣吃了上頓沒下頓,懂事的哥瞞著姑媽拖著3歲的弟外出逃荒。從此,兄弟倆相依為命,9歲的哥既當爹又當娘。寒冬,蜷縮農家的草垛里,哥把弟的雙腳摟在懷里為他取暖;夏夜,哥為弟驅趕蚊蟲直到天明。有天晚上,一戶好心的人家給了兄弟倆一人一塊大麥餅。那是大麥連皮磨面又摻了好多糠做的,盡管吃起來喉嚨刮得生疼,可一天沒吃飯的小男孩還是狼吞虎咽。哥眼睜睜地瞅著弟,淚流滿面,手上的餅咬了一口便不忍心再吃。第二天,又是一整天沒吃飯了,饑寒交迫的兄弟倆眼冒金星。哥從懷里摸索半天有氣無力地掏出了那塊缺了一角的餅,誰知道餅在哥的懷里發酵了,盡管餿味撲鼻,餓極了的小男孩還是眼前一亮。哥把餅塞給弟,弟接過來又推回去,他要哥先咬一口,哥說不餓又擋回來。又是一陣狼吞虎咽,“哥你吃!”當小男孩下意識地把“餅”讓給哥時,手上已是空空如也。剎時間,小男孩抱著哥大哭,凄慘的哭聲中,浸淫著弟對哥的感激和懺悔。兄弟倆相擁而泣,晚上,兄弟倆摟在一起,躺在一個破舊的牛棚里。哥說,等日子好了,哥要買好多好多好吃的給弟吃。弟說,等長大了,要給哥做又大又圓的大麥餅!
漂泊數年后,長大了許多的兄弟倆折回家鄉。此時,那場大饑荒已使姑媽變成孤身一人。姑媽見到他們的那一刻,悲喜交加,一把摟過兩個骨肉放聲大哭:“苦命的乖乖啊,以后再苦再累,也不許你們走了!”
可是,哥20歲那年冬天,又要離家遠行,他要去尋找父親從軍的道路。這一次,姑媽沒哭,反而滿面笑容,幫侄兒整好軍裝。這天一大早,姑媽問哥吃點啥,小男孩搶先回答:做兩塊大麥餅。說著就直奔灶間,他要為哥做又大又圓的大麥餅。最后,還是姑媽親手做了一鍋又脆又香的大麥餅,看著兄弟倆吃得津津有味,叮囑哥:“到了部隊不想家,不要掛念弟。”臨走前,小男孩卷了兩塊餅塞到哥的挎包里:“你喜歡這個,路上吃!”哥說:“你在家聽話,過兩年哥就回家,我們一起種大麥,一起做大餅。”
從此,兄弟天各一方。哥來信,弟曉得哥到了舟山群島。不久,聽姑媽說哥立功了,入黨了。幾天前,哥在信上說參加提干體檢合格了,很快可以拿工資補貼家里了。對此,姑媽和小男孩歡天喜地。就在弟掐著手指盤算還有幾個月可以相聚時,哥出事了。
那天黃昏,公社來了干部,神色凝重地找姑媽說事。沒等干部說完,姑媽昏死過去,醒來后,姑媽把小男孩緊緊抱在懷里:“你哥在島上想你了,我們明天就去部隊。”當晚,姑媽敞著門,喃喃地對小男孩說:“不能關門,不能熄燈啊,你哥晚上要到家了……”
第二天,天沒亮,姑媽就扯著小男孩到了縣人武部,兩個解放軍帶他們一路車一路船趕到一個小島上。見到哥的那一刻,姑媽大叫一聲乖乖,便轟然倒地。小男孩撲到哥的身上喚哥醒一醒。結果,姑媽醒了,哥卻始終一動不動。小男孩怎敢相信,兩年前還答應他很快回家的哥,咋就死了呢!
部隊領導告訴他們,幾天前,哥在掘進坑道的國防施工中遭遇塌方,本來他是可以逃生的,可為了搶救戰友,不幸被巨石砸中。部隊說,也就在這一天早上,哥的提干命令下來了,本來當天晚上就可以宣布的。部隊問有什么要求,姑媽搖頭。又問家里有啥困難,姑媽還是搖頭。半晌姑媽緩過神來說,在他的墓碑上留幾個字吧,新四軍的兒子,好不好?哥下葬那天,小男孩哭得昏天黑地,他抱住抬棺木的戰士,不讓把哥放進坑里:“求你們,不能埋啊,他會醒來的!他說過兩年就回家的!”哭聲撕心裂肺,在場的人淚如雨下。
離開部隊前,姑媽和小男孩再次到哥的墓前告別。他們把哥的墓碑撫摸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走到路邊,姑媽突然轉過身去,朝著哥墓碑的方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嘶力竭地吼一聲“乖乖哎,回家吧!”此后,姑媽失語、流淚不止。
返鄉路上,小男孩牽著姑媽的衣角一路在問:哥要是醒了咋好呢,他一個人爬得出來么?傷心的姑媽依舊失語,依舊默默流淚。
回鄉不久,縣里送來了烈士證書和慰問金,姑媽再次痛哭。漸漸地,姑媽變得更加沉默,經常自言自語:我不要烈士不要錢,我要我的乖乖。后來,姑媽一病不起。臨終前,姑媽把小男孩叫到床前:“記住,不關門,不熄燈,你哥要回家。哥在孤島,想家。清明去看他,代我燒錢磕頭。”
聽小男孩敘述催人淚下的往事,不知不覺,輪船已經望見定海。小男孩從包袱里拿出兩塊餅說,叔你吃一塊吧。接過,餿味撲鼻。老兵說,這餅不能吃了,你吃我的面包。小男孩很固執:餅是自己做的,路上走了好多天,捂餿了。不過這酸酸的味道我哥喜歡。說著,小男孩從懷里掏出一個包包,里面還有兩塊大麥餅,更餿!小男孩說,這是他為哥準備的,哥好長時間沒吃這餅了。說完,又親切地叫老兵一聲“叔”。
別叫叔,我比你哥小,你叫我哥吧。小男孩喚一聲“哥”,哭了,哭得像個找不到親人的孩子。
上了碼頭,老兵幫小男孩找到接他的人,揮揮手各自趕路。之后,老兵反復在想,一個17歲的農村伢兒,為了尋找陰陽相隔的哥,千里迢迢獨自一人上孤島,如何歷盡艱辛一路走來;到了哥的墳前,又是如何傷心流淚呼天搶地……
幾十年來,為哥上墳的小男孩,他哥那冷冰冰的墓碑,還有那餿味撲鼻的大麥餅……總在老兵的記憶中揮之不去。
后來,老兵經常自責自己當時太粗心。那會兒,老兵只顧與小男孩一起悲傷一起流淚,他的姓名、家庭地址以及他哥是那個部隊都沒有來得及細問。后來,老兵調到要塞區宣傳處工作,曾多次尋找海上邂逅的那個小男孩,但始終沒有進展。因為,當時舟山群島陸海空部隊太多,很多單位都在進行大規模國防施工,每年都有不少官兵犧牲。要找,實在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