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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抗戰與中國知識分子
作者:經盛鴻 責任編輯:王月紅 來源:《鐵軍》 日期:2016-07-01 瀏覽次數:7839
抗戰時期的中國知識分子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軍國主義對中國發動了全面侵略戰爭,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在中國共產黨倡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旗幟下,國共兩黨第二次合作,國民黨軍在正面戰場,八路軍與新四軍分赴敵后戰場,抗擊日本侵略者。全中國人民的愛國熱情亦空前高漲,同仇敵愾,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以不同方式投入了抗日救國斗爭。
他們的選擇,是抗戰
在這股浩浩蕩蕩的洪流中,中國的知識分子也是最醒目、最重要的社會集群。他們有悠久的愛國傳統和愛國思想,文天祥、史可法、岳飛是他們自小就學習、就崇拜與效法的人物,漢代名將霍去病的名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一直是他們的最高理想和行為準則。當日本軍國主義發動侵華戰爭時,他們最早指出了日本的侵華陰謀和巨大危險性,最早發出了抗日救亡的呼喊,以熱烈的愛國激情,呼吁全國各階級、各階層、各黨派,捐棄前嫌,掃除私利,團結起來,真誠合作,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共同抗敵。他們有較多的知識和技能,能承擔民族自衛戰爭的各種任務。
他們有的投筆從戎,脫下長袍、西服或學生裝,奔向大后方,奔向延安,參加抗日軍隊,以自己的一技之長,或研制武器,發展軍工;或做翻譯,聯系各反法西斯國家,策反日軍官兵,搜集情報與技術;或擔任醫護,救助傷病員;或直接走上戰場,與敵人血戰。
他們有的堅持在敵后淪陷區,拒絕日偽當局的威逼利誘,寧可餓死,不就偽職,不向敵人低頭。他們向民眾宣傳民族大義,宣傳中國的歷史,痛斥漢奸理論,成為淪陷區民眾的賢哲;他們千方百計支持抗日的地下工作,有的本身就是地下抗日的戰士。
他們有的遠赴海外,或在上海、天津的英法租界里,辦報紙,辦學校,搞募捐,搜集情報,宣傳抗日救亡,支持抗日政府,痛斥漢奸賣國求榮的敗類,甚至組織抗日鋤奸團,懲處敵偽漢奸,為國出力。
方式不同,皆為抗戰
九一八事變,日本霸占中國東北三省廣大地區后,東北地區的廣大知識分子不愿做亡國奴,走進白山黑水,組織抗日義勇軍,打擊日本侵略者;還有許多知識分子離別家鄉,到關內流浪,鼓動抗日救亡熱潮。1933年10月10日,第五屆全國運動會在南京中央體育場開幕。東北的青年學生組織了一支運動隊,代表東北淪陷區人民參加。他們在致大會全體選手的公開信中寫道:“諸位同志,我們是代表東北同胞而來赴全運會的選手,我們不敢猜想諸位朋友對我們作何樣的感想,但我們自己實在是痛苦到萬分,因為國辱民奴,我們的父母兄弟姊妹天天在東北過著牛馬不如生活……我們冒著好多困難來了,眼前這江南風景,益發觸動了我們家亡國破的悲哀。男兒有淚不輕彈,皆因未到傷心處。我們這次來參加比賽,不如說是來報告東北的慘狀……我們絕大信心便是中國不亡,東北不亡,我們今日要宣誓:共同奮斗,去奪取我們最大錦標——光復東北。”全場觀眾邊聽邊流淚。在這屆全國運動會上,代表東北三省失地的運動員劉長春創造了最優異的成績。
在北平,著名學者、詩人陳三立,九一八事變和一二八事變后,他憤怒難平,夢中高呼“殺日本人!”1933年,他見到其多年老友鄭孝胥投靠日本,當了偽“滿洲國”的總理大臣,乃痛罵鄭“背叛中華,自圖功利”;在再版其《散原精舍詩》時,忿然刪去鄭序,與之斷交;1937年北平淪陷后,他表示:“我決不逃難!”聞有人議論中國必敗,他怒斥:“呸!中國人豈狗彘耶?豈貼耳俯首,任人宰割?”日偽當局欲招他出山任偽職,派人登門對他游說,老人呼傭拿掃帚將其逐出,從此五日不食,絕食殉國,終年85歲。其子、著名史學大家陳寅恪在家守孝49天后,毅然帶全家離開日軍鐵蹄下的北平,冒著戰火南下,赴昆明西南聯大任教。
1937年8月13日,日本侵略軍向上海發動進攻,戰火向東南地區蔓延。緊鄰上海的蘇州,有兩位愛國的老知識分子,一位是70歲的張一麟,一位是58歲的李根源,他們一方面在蘇州組織“抗日治安會”,將大宗募集來的棉衣、食物、藥物輸送到上海,支援前線浴血抗戰的將士;另一方面,為發動老年人也像青壯年那樣積極投入抗日救國斗爭,乃與各界愛國人士協商,決定籌建一支以老年愛國者為成員的抗日“老子軍”,滿60歲以上者為合格,55歲至59歲者為預備軍,50歲至54歲為續備軍。規定“老子軍”主要擔任如下職務:燃點雷管之發動機關、與敵人拼命而不得生還者;破壞敵人之重工業、軍械,須與之俱斃而不得生還者;凡一切不用膂力而決死者;抗議本國后方軍人之欺壓民眾者(以軍令所未許可為限);制裁土豪劣紳漢奸之魚肉平民者等。后事雖未成,但在當時傳頌一時,極大地鼓舞了全國人民眾志成城抗日的信心。
清華大學物理系是中國最早的物理科學研究與教學的基地,不僅在科學上有許多建樹,而且培養了中國幾代的物理學家。該系的系主任葉企孫教授,是楊振寧、李政道等一批科學精英人物的老師,是清華大學理學院創始人,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位偉大的愛國物理學家。在1937年8月北京淪陷后,他不顧危險,組織師生向抗日大后方轉移,向中共領導的晉察冀抗日根據地輸送人才。他的高足、赤膽忠心的愛國志士熊大縝,率領許多同學,來到河北中部的八路軍根據地,以自己掌握的科學技術,主持制造炸藥,制造各種地雷,讓八路軍和游擊隊大擺地雷陣。
冒險投奔各抗日根據地的,絕不僅是清華大學物理系的師生。音樂家冼星海歷盡艱難,來到延安,創作了《黃河大合唱》;音樂家賀綠汀,先進入蘇北抗日根據地,后又投奔延安,創作了《游擊隊歌》。他們創作的抗日歌曲傳遍全國,發揮了巨大作用。毛澤東稱贊這些歌曲的作用抵得上八路軍的幾個師的戰斗力。畫家徐悲鴻走遍南洋各地,宣傳抗日,他專門創作巨幅油畫《田橫與五百壯士》,有力地鼓舞了全世界的炎黃子孫。
高校內遷,為了民族,為了抗戰,繼續辦學
抗戰開始后,中國沿海、沿江地區的廣大高校師生,為了不做亡國奴,不愿使學校陷敵資敵,毅然離鄉背井,投入高校內遷運動。據當時擔任北大校長的蔣夢麟在其回憶錄《西潮》中記載:內遷各高校的許多師生“往往不止穿越一道火線;有者乘黑夜偷渡敵人把守的橋梁或河流,被發現而遭到射擊,或被逮捕殺頭;有者穿越敵人防線而幾天吃不到東西,但阻止不住青年人擺脫敵人、向往學習的心”。天津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在日軍炸毀南開校園的第二天,即1937年7月31日在南京《中央日報》上,發表氣壯山河的講話:“敵人此次轟炸南開,被毀者為南開之物質,而南開之精神,將因此挫折而愈益奮勵。故本人對于此次南開物質上所遭受之損失,絕不掛懷,更當本創校一貫精神,而重為南開樹立一新生命。本人惟有憑此種精神,絕不稍餒,深信于短期內,不難建立一新的規模”。1937年8月,北大、清華與南開三校的師生先后遷到長沙,于11月1日合組成“長沙臨時大學”。開學未久,戰火迫近,三校師生又于1938年初,分兩路奔向昆明,其中一路由聞一多、黃子堅、袁復禮、曾昭掄、吳征鎰等老教授為骨干,徒步穿越湘西、貴州,翻山越嶺,夜宿曉行,走了3500多華里,歷時68天,最后到達昆明,于1938年5月4日成立“國立西南聯合大學”。
羅家倫校長是中央大學最后撤離南京的一批人之一。1937年12月初,他最后一次對學校作巡視檢查,見全校人員與設備財產都已撤之一空,十分高興,只有農學院牧場供教學實驗用的良種家禽家畜雞、鴨、豬、犬、牛、羊等,尚留下許多。羅家倫就宣布由牧場職工自行處理,只要不落入日寇手中就行。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農學院牧場的工作人員,以保衛國家的財富,保護國家未來科學發展的物質基礎為己任,冒著敵人的炮火,爬山涉水,餐風宿露,歷經千山萬水與千難萬險,歷時一年,終于在1938年11月到達重慶,回到已經復校一年的中央大學。中央大學師生聞之欣喜若狂,一齊涌到校門口,夾道歡迎這些歷經風霜險難的職工與雞、鴨、豬、馬、牛、羊。中央大學內遷徹底干凈,連一雞一鴨也沒留給日寇。這就是抗戰史上著名的中央大學的“雞犬不留”。
高校內遷運動不僅使中國的高等教育沒有被摧毀、被中斷、被敵利用,而且保存了高教實力,收聚了師資與各種人才,并不斷發展壯大。據1946年國民政府統計資料記載,在八年抗戰期間,全國高等學校的院校數、教職員人數、學生數與歲出教育經費數,都有不同程度的增長。其中院校數1945年比1936年增加33所,上升30.5%;教員數1945年比1936年增加3341人,上升44%;學生數1945年比1936年增加38724人,上升92%。很明顯,其中內遷高校的發展與增長占有最主要的成份。
內遷高校不僅在辦學規模與招生數量上有了擴大,而且為適應抗戰人才的需要,開辦或加辦了不少新系科與研究所。如金陵大學增設了電化教育、農業、汽車等系科;朝陽學院增設了司法專修科;中央政校新增了蒙、藏、印等語文專修科;復旦大學增設了職業教育、法律、數理等系科;西南聯大增設了師范學院、教育系、哲學心理系、航空工程學系等,到1941年已發展為擁有9個學院、28個系、兩個專修科、一個先修班的著名綜合性大學;浙江大學內遷后,增設了師范學院、文科研究所、理科研究所、工科研究所、農科研究所等,從800名學生增加到2500多名學生,增加兩倍有余。在整個抗戰期間,大后方各高校培養出畢業生累計達77600余人,其中絕大多數是由內遷各高校培養的,不僅為抗戰與戰后建設輸送了大量人才,還培養出像楊振寧、李政道那樣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1942年7月,西南聯大理學院畢業90名學生,后來有一半成為知名的科學家,其中李士諤等12人成為中國科學院的院士,在中國教育史乃至世界教育史上創下了獨一無二的奇跡。內遷高校在抗日戰爭那樣艱難困苦的環境下,得到如此的發展與提高,不能不說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中的一項巨大成績。
堅持在淪陷區的戰斗
因各種原因未能內撤、被迫滯留在淪陷區的知識分子,則始終如一地堅守民族氣節。如南京中央大學教授、著名的紅樓夢研究專家王瀣,在日軍攻占南京時,以衰病之身,未及撤離,此后數年家境困難,以至不能舉炊。但當日偽當局籌辦偽中央大學,派人脅迫與以高薪誘惑他去任教授時,老人斷然拒絕,說:“余以行將就木之人,可以舍我矣,實不敢見張邦昌、劉豫喪權辱國之舉”。1944年8月5日,王瀣終于在貧病中去世,終年74歲。
還有一些在淪陷區的知識分子,則投入殺敵報國的血與火的斗爭中去。如在淪陷后的天津與北平,有一些大中學生,都是些十六七歲到二十一二歲的熱血青年,其中許多人出身豪門,是大官僚、大富商甚至是大漢奸的子女或親屬。雖出身各異,但都有一顆愛國心,在民族危亡之際,違背家族原則,秘密成立“抗日殺奸團”。數年間,成員前后有五六百人,義無反顧地投入短兵相接的城市抗日武裝斗爭:火燒日軍倉庫,爆炸日偽公司和電影院,燒毀日軍專用的公共汽車,特別是組織實施了多起暗殺大漢奸的行動,成功暗殺了偽天津商會會長王竹林、偽華北聯合準備銀行天津分行經理程錫庚、偽北平《新民報》編輯主任吳菊癡等,擊傷偽天津市教育局局長陶尚銘、偽華北教育總署署長方宗鰲以及漢奸作家周作人等,功勛卓著,名震一時。他們中有的人被日偽抓捕后,在獄中經受了種種酷刑,堅貞不屈,戰斗到最后一刻,拒不投降,壯烈犧牲。
無數的抗戰往事,都證明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大多數人,是中華民族中最具有愛國思想與愛國傳統的社會群體。在民族危亡的關頭,他們以自己的鮮血顯示了中華民族不屈的斗志和犧牲精神。
毋庸諱言,知識分子中也出了如江亢虎、周作人、胡蘭成等極少數敗類,出賣國格與人格,認賊作父,做了漢奸。但這并不能代表中國知識分子的主流。中國的知識分子在抗日戰爭的血風腥雨中,絕大多數人都經受了考驗,譜寫了一曲曲響徹云霄的愛國主義與英雄主義戰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