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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軍·紀實》
《鐵軍·國防》
血沃(二)
作者:賴維平 責任編輯: 來源:《鐵軍》2013年第7期 日期:2013-09-05 瀏覽次數:7830
編者按:《血沃》是賴維平同志的中篇紀實文學,寫的是1941年底發生在江蘇溧陽的塘馬之戰。作者賴維平是文中主人翁雷應清的女婿,岳父生前經常向他講述發生在塘馬的那場刻骨銘心的慘烈戰斗。作者出于對新四軍前輩的無比敬重和熱愛,為我們奉獻了這部作品。本刊限于篇幅,請作者作了較大的文字壓縮。文中小標題為編者所加。
不一會,日軍有組織的進攻開始了。十幾門山炮向特務連陣地密集轟擊,陣地上掀起陣陣氣浪,土石翻滾,彈片橫飛。隨后,百多個鬼子在機關槍的掩護下向陣地撲來,試圖一舉拿下無名高地。特務連戰士們依托剛剛修筑的掩體,用步槍不停地射擊,鬼子靠近了就投手榴彈,有效殺傷敵人,特別是唯一的“重火器”四挺歪把子機槍,分別從兩側和中間交叉射擊,壓得敵人抬不起頭。
日軍使出“撒手锏”——“小鋼炮”。日軍在與中國軍隊作戰中,發現小口徑迫擊炮在近距離攻防戰中很有殺傷力,清除火力點效果特別好,故而,南浦旅團長指令以小隊為單位配置小口徑迫擊炮。
“小鋼炮”果然厲害,炮彈像長了眼睛,不斷落在特務連機槍手附近,機槍轉移到哪里,炮彈就跟著落到那里。機槍手傷亡不斷,主火力受到壓制,日軍進攻速度明顯加快。見此,負責火力的裘振民一面組織機槍手頂替傷亡的同志,一面叫江必得想法打掉敵人的“小鋼炮”。
機槍手們不顧傷亡,受傷了只要還能動就繼續射擊,倒下一個就再頂上一個,四挺機槍始終噴射著火焰,打得日軍寸步難行。江必得在陣地前游動著,觀察鬼子“小鋼炮”的位置,再利用地形地物盡量靠近,投出手榴彈,把“小鋼炮”炸啞。
日軍再次退下了山坡。
文化人
“郭小栓?”“在!”“黃新初?”“在!”“陳元第?”負重傷的陳元第沒答話卻高舉起右手?!皡翘炝??”沒有回答……裘振民逐個清點人員,用雋秀的字體把情況記在日記兼戰斗日志上:“11月28日晨,塘馬村,無名高地,一排、二排,阻擊戰,打退第一次進攻,滅敵數十人,我連犧牲8人,重傷3人,輕傷7人?!?/span>
裘振民家在南京郊區,自己在城里讀高中,臨將畢業,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南京淪陷,他家三個親人和同鄉女同學安禎的全家慘遭日軍屠殺。他和安禎原來相約一起考上海的大學,噩耗傳來,他們抱頭痛哭,然后毅然投筆從戎,一起到了十六旅。他們有文化,廖政委把裘振民放在旅司令部,把安禎放在旅政治部。裘振民一再要求下戰斗連隊打鬼子,廖海濤理解他,讓他到特務連當副指導員,機關有事,隨叫隨到。
裘振民在特務連算最高的“文化人”。因出身農民家庭,所以與連隊干部戰士很投緣,空下來的時候,他那兒人最多,要么替大家讀家信寫家信,全連過半人的家信出自他手筆,要么給大家講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事,很多人干脆喊他“裘先生”,叫“副指導員”的反倒少了。大家把他看成連隊的“寶”,特別愛護他,尊重他,而雷應清則跟著羅、廖首長叫他“小裘”。裘振民在戰斗連隊時間畢竟短,親歷這么激烈的戰斗還是第一次,一下傷亡近20個戰友,傷心和仇恨交織在一起,無以名狀。他向指導員報告傷亡情況,雷應清說:“今天的戰斗傷亡會很大,要有準備。”
日軍進攻高地的兵力不斷增加,連續組織進攻,炮火越來越兇猛,震得高地都在顫抖,特別是迫擊炮火力越來越密集,大大壓制了特務連機槍火力,日軍趁勢一次次涌到陣地跟前,與特務連短兵相接,白刃搏殺。
江必得在掩體后用望遠鏡尋找敵迫擊炮發射點,發現左前方100米處小土包后有鬼子軍官和發射迫擊炮的跡象,他脫下望遠鏡裝進盒子和水壺放在一塊,對身邊的雷應清說道:“我下去把狗日的打掉,東西你幫著看一下?!闭f完便提起槍,背上兩大扎手榴彈,貓腰向陣地前方移動。雙方幾乎面對面交火,再往前非常危險,雷應清大喊了一聲:“注意隱蔽!”
江必得匍匐至一塊巖石的后面,這塊石頭踩點時就看好的。他目測了一下小土包的距離,大約50米左右,最佳投彈距離。他估計土包后面至少有三門迫擊炮,遂拿出三顆手榴彈,旋下后蓋,一顆一顆拉出導火線扔了出去。隨著三聲炸響,江必得連續三個滾翻藏到一個土坑里,抬頭望了望小土包,已沒了動靜。他有些得意,拍了拍掛在身上的手榴彈,說了聲“都是好樣的”。
江必得明白自己的位置離敵人很近,他探頭從右看出去,發現前方30米處,有成群的鬼子兵,離特務連陣地也只有不到百米的距離。就在這時,日軍發現了江必得,幾個鬼子指著土坑大喊大叫,緊接著子彈像蝗蟲般飛過來,迫擊炮彈也落在土坑周圍。江必得想,現在回撤或轉移位置已不可能,不如就地拼手榴彈,阻滯敵人的進攻。
他半臥在坑里,憑著槍聲判斷鬼子的位置和距離,很有把握地投出手榴彈,炸倒了不少鬼子。日軍的注意力集中到這個小土坑上,用迫擊炮向土坑轟擊。江必得每投一顆彈都喊一下數字,他打開第10顆手榴彈后蓋,準備拉導火線,一顆迫擊炮彈打進了土坑,炸得他渾身是傷。他知道自己不行了,堅持旋開背在胸前背后所有手榴彈的后蓋,把導火線的鐵環套在左右手10個指頭上,說:“伙計們,過去我送你們走,今天我們一起走!”他閉上眼,聽著鬼子漸近的腳步聲,差不多了,他睜開眼睛,翻出土坑,拼力張開雙臂,一串巨響滾過無名高地……
雷應清一直在組織火力支援江必得,看到江必得與敵同歸于盡,痛苦萬分。他拿起水壺,回想起旅長把水壺送給江必得時,江必得高興的笑臉。他打開望遠鏡的盒蓋,看到盒底放著一折紙,立刻想起江必得最后的話,“我下去把狗日的打掉,東西你幫著看一下”。雷應清打開紙條,只見上面寫著:“黨支部:我愿意加入共產黨,因為沒有土地,我家兩代人給地主做長工,參加國民黨軍隊,是拿命混口飯吃,參加紅軍、新四軍后,我懂得共產黨領導的軍隊,是為窮人奪回土地,翻身解放,現在為著打日本鬼子,不做亡國奴,共產黨員要沖鋒在前,隨時準備犧牲,我不怕犧牲,請黨考驗。江必得 1941年11月27日?!崩讘暹煅剩骸氨氐美细纾耶斈愕娜朦h介紹人?!?/span>
后周橋
“指導員!”聽到呼喊,雷應清調過頭,看到裘振民帶著一個戰士向他這邊跑過來。雷應清認出是旅長羅忠毅的警衛員林開才,眉頭一皺,吼道:“小林,你不在旅長身邊,到我這來干什么!”
“旅長叫我來的?!?/span>
“旅長還沒走?他在哪里?”
“他讓政委先走,自己沒走,現在二營指揮戰斗?!?/span>
“你來干什么?”
“傳達命令?!?/span>
“什么命令?”
“旅長讓我告訴你,日軍正向后周橋移動,企圖通過后周河,命令特務連留一個排堅守無名高地,拖住敵人,爭取時間,另外兩個排迅速趕到后周橋,堵住南面來的敵人,決不讓鬼子過橋。”
“司令部的人都到哪去了?叫你來傳達命令!”
“旅長政委命令機關人員全部轉移,一個都不讓留下?!?/span>
雷應清感覺不好,上前抓住林開才的胳膊說:“你馬上回去,告訴旅長,特務連堅決執行命令。你不準離開旅長一步,一定要保護好首長?!?/span>
“是!”林開才行過軍禮離去。
雷應清心里壓抑得很,對著裘振民說:“旅長怎么還不轉移,又不讓留人?”
“看來情況比預料的嚴重得多,旅長政委在做最壞的打算?!濒谜衩翊鸬?。
“不管怎樣,特務連一定要完成任務。”雷應清邊說邊想著把哪個排留下。
裘振民說道:“指導員,我和一排留下,你帶二排、三排去后周橋?!?/span>
雷應清心里一動,他和裘振民一正一副搭檔時間不長,但很默契。這位年齡比自己大,讀書比自己多的副職,總是支持和幫助自己?,F在他主動提出帶一排留下,就在幫助自己快下決心。
雷應清也考慮讓一排留下,但不想讓裘振明留下。廖政委對他說過,小裘是塊好材料,摔打得好,保護得好,將來能擔大任。這次上無名高地前,雷應清個別請示過廖政委,想讓裘振民隨機關轉移。廖政委沒有同意,說這次特務連任務非同小可,特務連干部少,要穩住軍心。雷應清對裘振民說:“一排留下,你下去,你當過參謀,到旅長那兒,肯定需要你?!?/span>
“我不能下去,這次特務連任務太重,連長、副連長都不在,你是指導員,應該帶二排、三排行動,我是副指導員,必須帶一排留下?!?/span>
“叫你下去是想讓你催旅長盡快轉移?!?/span>
“仗打到現在旅長沒走,他還會走嗎?”
雷應清一時無語,副指導員說得對,顯然旅長是下了決心留下掩護旅部機關和區委轉移,情況確實很嚴酷。“就這樣吧,我帶二排和重傷員先下去,告訴同志們,旅長和我們在一起戰斗。江必得要求入黨,我做介紹人,多數支委同意就不開會了,報上級批準追認?!?/span>
“同意,介紹人算我一個?!濒谜衩翊鸬?。
“小裘,別忘了,戰斗一結束,我搞瓶‘茅臺’,陪他一起喝,送送他?!蓖讘宓谋秤埃谜衩袼坪跤窒胝f些什么,但什么也沒說。
雷應清帶著二排到劉家祠堂前的曬場與三排會合,準備趕往后周橋。突然,聽到劉家祠堂里傳來一聲馬的嘶叫聲。“白雪?”廖政委的大白馬!難道他也沒有走?保衛旅首長安全是特務連第一任務,何況羅、廖都是新四軍的高級領導,現在他們都還沒有轉移,雷應清不安到極點。他吩咐三排長楊阿林帶二、三排即刻趕到后周橋,先把橋破壞掉,決不讓鬼子先過河,自己去見過廖政委隨后就跟上。說罷便跑進了劉家祠堂。
果然,“白雪”停在祠堂的前庭,四蹄不停地踏動著,顯得躁動不安。警衛員張旭生不停地撫摸馬的脖頸,想讓馬安靜下來。雷應清喊到:“小張,政委怎么還沒有走?”
看到指導員滿臉焦急,張旭生趕緊說,旅部機關和區委全部撤完后,政委最后一個到村口,他叫住王參謀長和王科長,交代他們這次轉移非常險惡,關鍵要隱蔽,除非萬不得已不要和敵人接觸,白天出不去就潛伏下來,天一黑就有機會。政委說這次轉移倉促,走不動的傷病員,帶不動的物資,還要依靠塘馬的干部群眾,但又不能讓群眾受到連累和損失,要安排的群眾工作還很多,他緩走一步,軍地兩個機關轉移就交給你們兩個“王”了,一定要想辦法把隊伍帶出去。送走轉移的隊伍,政委就回到祠堂,正在向區干部、村干部布置工作。
雷應清沒再問什么,徑直向里屋走去,正碰上廖政委送地方干部出來,廖海濤對干部們說:“時間不多了,你們趕緊回去按剛才商量的再檢查一遍,要周到些,讓群眾少受損失。”轉過身來,廖政委問雷應清:“小雷,無名高地情況怎么樣了?”
“無名高地還在我們手里,鬼子攻得很急,火力很猛,我們打得很苦,傷亡很大?!?/span>
“這次南浦旅團傾巢而出,敵我力量對比懸殊。我們應對倉促,處于被動,出現重大傷亡不可避免,但是我們要堅持住,掩護軍地機關1000多人轉移出去,不使日軍陰謀得逞。我們是鐵的新四軍,寧可犧牲,也決不被日寇打垮?!?/span>
“政委放心,特務連哪怕剩下一個人也不會退縮,請政委盡快轉移?!崩讘宥嗝聪M饝恼埱蟆?/span>
“我還要檢查群眾工作,日寇窮兇極惡,我放心不下村里的群眾,再大的危險我們承擔起來,不能讓群眾吃虧?!?/span>
“讓政治部派人做不行嗎?”雷應清嘟囔著說。
“我是政治委員,又兼政治部主任,事關群眾安全,我不過問行嗎?”
“旅長不走,政委也不走,我該怎么辦呀?如有意外,我失職啊!”雷應清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雷應清,你要記住,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將南浦旅團牢牢地阻擊和吸引在塘馬周圍,你們打得越狠越頑強,南浦就越認為他們合圍的意圖實現了,就會集中兵力在這打下去,這樣旅部機關和蘇皖區黨政機關突圍的可能性就越大。你們特務連一定按旅長的布置,勇敢面對危險,承擔起這份重任。我這里沒有什么事,你放心,趕快回連隊組織戰斗?!?/span>
雷應清知道再勸已經沒用了,他喊到:“李小根留下,和張旭生一道保衛好政委,寸步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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