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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膽英雄受降記
作者:湯雄 責任編輯:黨亞惠 來源:《鐵軍·紀實》2013年第1期 日期:2013-09-13 瀏覽次數:7833
抗日戰爭時期,蘇南地區誕生過許多不同成份、不同類型、不同番號、不同規模的地方抗日武裝,其中絕大多數具有愛國情懷的熱血青年,最終毅然投入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的懷抱。本文是太湖游擊隊英勇抗敵的一則故事。
為明虛實,冒險一試
1945年10月24日下午五點左右,在太湖馬山島青嶂村通往桃花塢湖港的一條小路上,一前一后匆匆行走著兩個漁民。走在前面的是個身材結實的青年男子,走在后面的是一個個子高挑的中年男子。一路行來,兩個男子一邊走還一邊不知在爭論著什么。忽然,前面的青年男子停住腳步,對后面的中年男子堅定地說道:“阿乾,你就別再勸我了,今天哪怕前面是龍潭虎穴,我也決定要去的了!”
阿乾聽了更急了,搶先幾步,攔在那青年男子的前面,說道:“振東,你看他們信上連我們薛永輝司令員的名字都錯寫成薛永祥了,我看,他們八成是假投降、真襲擊的反動派。你這一去,兇多吉少呀!”
振東聽了,哈哈一笑,更加堅定地答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者,我今天不去,還會讓人家誤認為我們太湖游擊隊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膽小鬼呢!”
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來,就在這天下午,張坑村以開小酒店為掩護的新四軍民兵王阿坤送來情報,說在桃花塢里自天而降停泊了十幾條大漁船,船上都是身穿黃軍裝的國民黨軍官兵。一個自稱為謝處長的國民黨軍官找到他,把一封信交給他,要他無論如何也要把信盡快面交新四軍太湖游擊隊的薛永輝司令員。
“哦?”張振東聽了,沒多想,就打開信箋一目十行看了起來。原來這是一封國民黨忠義救國軍淞滬區第五團寫給薛永輝的投誠信。
信文不多,寥寥幾行,說該部隊因受國民黨排擠,走投無路,有意投誠共產黨新四軍,如有誠意,特請薛司令員前去他們船上當面談判,云云。
信后落款是“劉建”兩字。
看完信,張振東的腦海里頓時掀起了層層疑云,一時吃不準信上所言是實還是虛。因為自從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后,蔣介石和他的國民黨軍隊就迫不及待地以抗戰功臣自居,開始在各大小城市忙著搞“劫”(接)收了。正在瘋狂掠奪勝利成果的他們,怎么會突然來到這空湖孤島,向我共產黨新四軍投降呢?很可能這是一支國民黨的散兵游勇或雜牌軍。轉念一想,又不可能:散兵游勇或雜牌軍是不會有幾百人的規模的,而且也不可能穿著一式的黃色軍裝的。但這究竟是一支什么部隊呢?
至于劉建偽軍被國民黨收編一事,張振東掌握得非常清楚。
前幾月,確實有個名叫劉建的人,帶著他的部隊剛向國民黨投誠,被編為國民黨忠義救國軍淞滬區第五團,自己被任命為團長。劉部原是一支偽軍,駐扎在浙江。投誠國民黨后,該團先被調到上海,后又調防到江蘇的吳江縣。全團共有三個營,團部暨二營駐扎在吳江縣松陵鎮;另外兩個營分別駐扎在吳江的同里鎮與八坼鎮。三個營共有機槍20多挺,長短槍600多支,官兵700多人。但令張振東費解的是,為什么他們剛向國民黨投誠不久,今天又突然來到太湖腹地,要向我新四軍太湖游擊隊投誠了呢?而且指名道姓要薛永輝司令員前去與他當面談判呢?
會不會是國民黨假借投誠為名,實施襲擊我新四軍之實呢?
此時,薛永輝司令員正在蘇西活動,臨走時,他安排張振東留在馬山處理善后事宜。現在,別說來不及讓薛司令員前去談判了,就是來得及,也不能就這樣貿然行動。那么,干脆不理睬他,等薛司令員回來再說?想到這里,張振東又馬上打消了這個想法:也不能!倘若劉部是真要投誠,我們不去,不但會錯失了爭取力量的良機,反而會顯得我們新四軍太湖游擊隊缺乏大局觀念,沒有寬闊的胸懷,至少是一種畏縮膽怯、貪生怕死的行為呢!這樣的結果,很可能反而會把這支正處在搖擺不定之中的軍隊推向更加反動的極端!
情況緊急,不容多慮。所以,張振東接信后馬上召集黨員骨干的緊急會議,研究應付對策,決定將計就計,親自出馬,前往桃花塢與劉建來個正面接觸,見機行事。
正面交鋒,掌握內情
殷阿乾是張振東的親密戰友,他熟悉張振東的秉性,知道再阻攔也沒用,只好無奈地嘆口氣,緊追幾步,跟了上去。
一路急行軍,張振東與殷阿乾來到桃花塢時,已是日落西山時分了。果然,十幾條大漁船,桅檣林立,錯落停泊在港灣里。殷阿乾搶先一步,朝著港灣大喊一聲:“謝處長!”話音剛落,靠岸的一條大船上鉆出了一個國民黨軍官模樣的男子,他一邊應著“來了、來了”,一邊走下大船,來到了張振東與殷阿乾的面前。
“我們是太湖游擊隊,你們信上不是要找我們領導談判嗎?”殷阿乾機智地化守為攻,故意模棱兩可地向對方來了個先發制人。
“好的、好的。”謝處長嘴上敷衍著,腳下卻不動彈,只把一雙充滿狐疑的眼睛往張振東渾身上下掃視個不停。張振東知道他要看什么,不由輕蔑地一笑,從腰間取下手槍,一邊交給阿乾,一邊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阿乾,我上船后,你就馬上回去。倘若今夜我回不來,明天你立刻去蘇西向薛司令員匯報。”說完,他用力握了握戰友的雙手,轉身大踏步走上了跳板。
剛走上大船,艙口便走出一個30多歲、五短身材的男子,他面色蠟黃、滿口花牙,一張嘴,便是一口四川話:“要得,要得,上船談,上船談。”
“謝處長”連忙向張振東介紹道:“這就是我們的劉團長。”
“劉建,劉備的劉,建國的建。”劉建沖張振東抱拳一揖。
“我叫張振東,是新四軍的通訊員。我們薛司令員正在外地,不能前來,請多包涵。”張振東一邊抱拳回禮,一邊自我介紹道。
“你來了,就說明共產黨還瞧得起我,一個樣的嘛。里面請,里面請。”
張振東一彎腰,剛隨劉建走進船艙,艙內便齊齊地站起了三個男子,均一言不發,虎視眈眈地瞪著來人。劉建指著那三個男子介紹說:“這是我的三個弟兄。我們四個分別取了蜀國的‘劉關張趙’四個姓,結拜兄弟。又取了‘建國必成’四字為排行。見笑了。”
張振東聽了,不由笑道:“好哇,劉團長雖然處境不如人意,但仍不忘建國大計,甚是可敬。”
一提到目前處境,劉建的臉色即刻灰暗了下來,他一邊招呼張振東坐下,一邊長嘆口氣說道:“我們原來在紹興,抗戰勝利了,蔣介石把我們編了個忠救軍淞滬第五團,派到吳江駐防,還派了個啥子司令來,實際上把我們控制起來了。”
“那你們這次到太湖來……”張振東試探道。
“這次下太湖,任務是剿匪。剿啥子匪喲!媽的,四五百號弟兄,現在穿的還是單褂,蓋的被套也沒得,軍餉也不發。蔣介石這個龜兒子,逼得我沒路可走了。我把部隊拉出來,想交給共產黨。”
劉建說的是實話。原來劉部被國民黨收編后不久,國民黨就準備采取“摻沙子”的辦法,換掉他的幾個營長。那幾個營長知道后,又氣又恨,決定脫離國民黨,暫時潛入到太湖里去混日子。為此,劉建在把派到他們團的那個國民黨忠救軍的副團長給監視起來后,就于1945年10月19日晚上,帶領全團官兵一起“反水”了。他們先后洗劫了吳江縣城和吳縣東山鎮,把鎮上的米店、布店、瓷器雜貨店等都搶劫一空,還扣押了東山鎮商會會長汪琪仁等人。同時,他們還洗劫了宜興的周鐵橋,抓了一個中學校長和茶館店的老板娘和她的女兒等幾個無辜百姓,扣為“肉票”。潛入太湖后,他們在大漁船上要燒草做飯,就把從宜興到蘇州販賣柴草的船攔下來,拖在后面備用。為了控制部隊,劉建還讓官兵們在船上賭錢。大漁船上的鍋灶不停地做飯燒水,炒黃豆、花生,大家一碗一碗地吃,吃不下了,就連碗帶食物一起丟入太湖中……
很快,這支土匪部隊就又糧絕草盡了。眼看天氣變冷,衣食無著,人心逐漸渙散,走投無路的劉建與三個結拜兄弟一商量,打算試著帶隊投誠新四軍太湖游擊隊,先爭取到給養,把部隊穩定下來再說。就這樣,劉建親自執筆,給大名鼎鼎的中共太湖縣委書記、總隊政委薛永輝與縣總隊司令顧復興分別寫了兩封信,以不滿國民黨內部傾軋為名,想棄暗投明,接受共產黨、新四軍的領導和指揮。
智斗頑匪,豪情感化
其實,就在劉建向張振東交底的時候,這幾個結拜兄弟早已根據劉建的吩咐,暗中做好了兩手的準備:倘若來者是個冒牌貨,或是言語不對路,那就對不起了,只要大哥一個眼色,他們三人就可以不費一槍一彈,當場把來者來個就地“種荷花”(指把人綁在一根扁擔上,直直地插進湖中淹死)!現在這個單身一人前來談判的人,究竟是不是太湖游擊隊的人?他前來是真受降還是摸底細?受降后又將把他們如何處置?這一切也是劉建他們想急于知道的情況。
所以,劉建在發了一通牢騷后,開始摸起了張振東的身份。他先是故意討好地對張振東說道:“你們朱德總司令在家鄉鬧革命時,我還是個娃娃,參加過兒童團呢。只是前幾年我劉某愧對了江浙百姓……”
張振東立即聽出了劉建的話外之音,他清楚劉建這是為他們前一陣淪為土匪、打家劫舍的事情而做賊心虛,在試探新四軍對此的看法呢。所以,他當即拍了拍劉建的肩膀,坦誠地表態說:“只要劉團長有誠意,決定投誠了,我們共產黨對此是不計前隙、既往不咎的。”
“不計前隙、既往不咎?也就是說以前的事……”
“對的。”張振東吃準對方做賊心虛的心態,趁勢引經據典,侃侃而談,以徹底打消對方的顧慮,“共產黨的氣量大著呢!不知劉團長聽說最近高樹勛將軍起義的事嗎?”
劉建聽到高樹勛三字,不由心中一怔:高樹勛起義是最近的事情,國民黨封鎖消息,一般人不知道。他—個普通的通訊員,怎么知道得那么多?于是,他連忙裝作糊涂地搖了搖頭。
張振東見狀,趁機侃侃而談:“劉團長,你有沒有想過,不久以前,在邯鄲地區率領一萬多士兵起義的高樹勛將軍,他是國民黨第十一戰區副司令長官兼第八軍軍長,以前也執行了蔣介石命令,多次圍剿過我們共產黨。然而現在高將軍受到我黨中央和廣大人民的熱烈歡迎。難道我們對你國統區內一個真正站到人民方面來的團長,反而會小題大做,糾纏你當初被迫犯下的一點錯誤嗎?”
“這個……”劉建聽到這里,不由激動得站了起來,站在那里嘩嘩地直搓雙手:高樹勛將軍在前線起義,受到共產黨極高的待遇,他可是早就聽說了呢!想到這里,劉建更加認為張振東不是通訊員,而就是薛永輝本人。因為一個通訊員是沒有這么高的政策水平的。于是,他吱吱唔唔地問道:“那么,你們的上司薛司令員那里……”
“薛司令員現在是新四軍駐太湖縣留守處主任,他可以全權代表處理你們的事情。你是不是再寫一封詳細的信,我負責送給他。”
聽到這里,劉建心中的石頭全部放下了,他不由哈哈一笑說道:“我的判斷是對的,你不是個通訊員。要得,今晚我請你吃四川回鍋肉。”
張振東推卻不過,便當真與劉建一起共進晚餐后,這才起身告辭。
劉建他們幾個結拜兄弟齊齊站起相送。
冬日的湖灣之夜,北風凜冽,寒意透衣。劉建見張振東身上僅穿著一件薄棉衣,便從船艙里拿出一件黑色的呢大衣,親自披在張振東的肩上,欲對張振東作最后一次試探。張振東一看就知這件大衣來路不正,八成是劉部搶來的,所以一邊予以謝絕,一邊一語雙關地批評道:“打家劫舍很不好啊!這樣的衣服我不能穿。”
張振東一針見血、軟中帶硬的批評,不但沒使劉建產生任何反感,反而對張振東更加信任了:不錯,如果來人不是真正的共產黨和新四軍的話,他是不會把這件猶如雪中送炭的呢大衣推出手去的,也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于是,他不由羞愧地對張振東說道:“沒辦法,幾百人要吃要穿呀。”另外三個結拜兄弟一聽,也連忙七嘴八舌地附和道:“對對,我們這也是沒有辦法呀!”“沒事沒事,我們是穿著國民黨的裝備去搶劫的,要影響也是國民黨。”
張振東聽了不由啞然失笑,他無奈地搖搖頭,在與劉建他們做出了下次約定的大致時間與地點后,這才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幕中。
離開劉建后,張振東連夜趕到蘇西,把自己深入虎穴、摸得劉建投誠一事的真實情況向薛司令員一一作了匯報,然后在征得薛永輝的同意后,又馬不停蹄地回到馬山,動員鄉親們向這支準備起義的部隊供應給養,使這支糧盡草絕的部隊不再破罐子破摔,繼續做出打家劫舍、危害百姓的壞事來。
幾天后,薛永輝帶領著張文龍、秦大剛等四人來到太湖馬山島,他們會同張振東一起,選擇西京村王阿毛家為談判地點,與劉部作了最后一次實質性的談判……
1945年11月15日晚,原國民黨忠義救國軍淞滬區第五團團長劉建留下“肉票”后,和他部下300余人從吳縣郁舍登岸,在中共太湖縣特派員薛永輝與張振東、張文龍等太湖縣留守處的幾位干部的親自護送下,按預定計劃通過運河,越過京滬鐵路,一直送到錫東地區,然后在當地縣委書記趙建平的接應下,由常熟過江,直接送往蘇北新四軍革命根據地,接受整編。有關張振東單身一人獨闖虎穴,接受劉建部隊投降的傳奇故事,卻有后人編成歌謠,至今仍在當地傳頌。詞曰:
孤膽英雄張振東,
獨闖虎穴顯智勇;
唇槍舌戰斗頑匪,
豪情融化酷寒冬。
作者小傳
湯雄,中國作協江蘇分會會員,國家二級作家,中國宋慶齡研究會理事,現任蘇州市相城區交通戰備辦公室副主任。自1979年在江蘇《少年文藝》叢刊發表處女作短篇小說《蟬鳴聲聲》后,已發表近百篇(部)少年兒童小說與故事,其中小說《小竹郎》《少年無悔》《看瓜少年》等10多篇作品在多種獎項活動中獲獎與多種版本中入選。30多年來,共發表與出版各類文學作品1000多萬字,其中有散文集《天堂風情》,中篇小說集《淚灑早晨》,短篇故事集《三十六計故事新編》,長篇報告文學《中國黑車調查》《宋慶齡與她的三個女傭》《宋慶齡與她的衛士長》《宋慶齡與她的秘書們》《宋慶齡與她的生活侍從》,長篇歷史小說《上海的豪門紅顏》《蔣介石與他的側室姚阿巧》《喋血陽澄湖》等14部專著,長篇小說《黑梟紅顏》在湖北省文聯《今古傳奇》雜志2003年度舉辦的“十萬元征集長篇小說”活動中獲一等獎”,《江河生死行》獲第三屆中國故事節金獎。本刊特邀請其為《傳奇故事》欄目專欄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