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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黎明
作者:章熙建 責任編輯:黨亞惠 來源:《鐵軍》2016年第10期 日期:2017-05-12 瀏覽次數:7829
又一個黎明到來,東方吐出一絲魚肚白,部隊躡手躡腳地整裝出發,挺進蘇南的初夜就這樣靜謐而悲壯地度過。再上征程,回望漸漸凝成小點的西屏古鎮,孔誠眼眶不禁滲出一絲熱淚。他堅信,此刻鄉親們看到的是碾臺上的銀元、竹筐里的銅板,但留駐他們心底的,必定是一支新型人民軍隊的形象,是一份亙古未有的魚水親情。
子夜,蒼穹如漆,夜色詭譎。
就在抬腳準備閃出茂密松林的那刻,特務連長孔誠倏然止步,揮手令身后的部隊臥倒。因為圓月穿過云層灑下一抹清輝,光亮閃耀間,密林外陡現一片窄小開闊地。也就在這瞬間,山埡口嶺頭的機槍隨著密集驟響噴射出熾烈火焰。
織成扇形的機槍彈雨如瀑而下,孔誠頭頂松枝飛濺。擔負前衛突擊的特務連被壓在低洼的山腳一隅動彈不得。意念電光石火般在孔誠腦海中閃跳:誤入敵機槍陣地!所幸首長機關相隔千米距離,是傅秋濤司令員分兵突圍定下的錐型列陣,挽救了歷盡劫難的新四軍將士。
這是1941年1月10日深夜,皖南南陵土塘山區,皖南事變爆發的第五天。之前的12月30日晌午,新一支隊特務營副營長兼警衛連長孔誠,率連隊隨左路縱隊從皖南云嶺開拔。作為基層指揮員的孔誠,當時只當是參加一場圍殲日寇的重大戰役,因為傅秋濤司令員率機關整體出動前所未有。直到遭遇國民黨軍重兵圍擊,才得知這竟是一場萁豆相煎。而更令他痛心疾首的是,經數日顛沛轉戰遭遇犧牲加分路突圍,至誤入頑軍機槍陣地時,新一支隊機關帶特務連3000官兵僅剩300。
匍匐彈雨下的孔誠扭頭回望身后的連隊,那正是新一支隊獨一無二之精銳:官兵大都是紅軍老兵,一排是清一色沖鋒槍,二排是駁殼槍,三排孬一點也是嶄新的三八大蓋,還外加三挺歪把子機槍。但此刻,絕處逢生的新一支隊首長機關,恰在布袋陣邊緣口遭遇險惡埋伏。面對的是頑軍五十二師重機槍連,且密集槍聲勢必導致周邊敵軍蜂擁而至,再次實施插翅難逃的絕殺。
情況異常危急!孔誠腦門沁出豆大汗珠,這是這位身經百戰的紅軍戰士畢生遭遇的最大險情??渍\急令通信員立刻返回向支隊首長報告情況,邊敲定作戰方案:由指導員帶三排組織佯攻,孔誠率一排及二排六班迂回到東峰頭實施反突襲。這當口,一陣疾風驟然卷來,沉沉夜空突然大雨瓢潑,孔誠心頭掠過一絲快意,天助我也!他高擎駁殼槍在頭頂一揮,部隊貓腰疾步沖入雨簾。志在必得的敵軍壓根沒防備新四軍會絕地反擊,恍如從天而降的集束手榴彈頓時讓機槍陣地坍了大半截,剩余頑軍倉皇撂下機槍鉆入密林。這場迅雷不及掩耳的血戰,孔誠以連隊損兵過半的代價撕開血口,還繳獲六挺機槍和數箱子彈,最終掩護首長機關突出重圍。
春雨淅瀝,山道崎嶇。跳出魔掌的新四軍一支隊披著夜幕向東疾奔,強行軍十多公里后,在一個山腰土地廟外臨時休整。傅秋濤司令員向機要科長口述電報,最后以八個字凝成經典落筆——“撕開血口,保留火種!”
雨歇天曉,山野蔥翠?;厥走b望遠處直竄蒼穹的滾滾狼煙,哦,又一個彈雨硝煙洗禮的黎明!孔誠心底那絲久違的暖流驀然涌上心頭。
那是1938年元旦剛過,孔誠所在的紅軍游擊隊奉命改編為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軍第一支隊第一團。這一“驟變”頓時在官兵中掀起軒然大波。已是共產黨員的孔誠只鎮定說了一句話:“軍服換了番號變了,但我們的心仍然是紅的!”1月中旬,部隊在平江縣嘉義鎮誓師開拔北上抗日,行軍路線恰巧從他家鄉的村子擦邊而過。部隊野外宿營時,孔誠找連長說請假回家看看老娘,次日凌晨返營時,身后竟跟著13個身板健碩、背插大刀的毛頭小伙。這幕場景恰巧讓下連巡察的團長碰上。擴大隊伍是北上抗日緊迫而艱巨的任務,孔誠此舉無疑起了示范作用。這個寒風凜冽的黎明,21歲的孔誠被當場提拔任三營偵察排長。
黎明,自此傳奇式地與孔誠的軍旅生涯結緣。部隊進駐皖南巖寺三個月后,1938年4月,新四軍抽組先遣支隊深入蘇南實施戰略偵察,這是抗日武裝挺進敵后的一次戰略前出。時值中國全面抗日爆發第二年,侵華日軍橫行東亞氣焰正熾??渍\和戰友們晝伏夜行,時常是拂曉時分進村入鎮,就地短暫休整補充。三天后的黎明,部隊進入蘇南高淳石臼湖畔的西屏古鎮。
朝露侵衣,春風拂來陣陣寒意。長途奔襲的新四軍戰士懷摟刀槍,一溜排開緊貼墻根依偎在一起。鄉親們尚未起床,部隊趁隙打個盹,待天明后補充糧秣進山休整。似乎只是眨眼的瞬刻,孔誠下意識地陡然警醒,碾盤上、臺階前竟悄然出現幾只竹筐,里面滿盛著噴香的炒花生、苞谷餅。打農村參軍出來的孔誠知道,那是鄉間百姓為應對兵燹匪患而備下的干糧,此刻戰士們在屋外沉入夢鄉,屋里的鄉親卻輾轉難眠,他們或許在豎耳聆聽窗外的動靜,抑或正透過窗欞觀察這支部隊的舉動。
看著自己瘦小得有點裹身的灰軍裝,再掂掂手中的大刀片,巖寺出師時陳毅司令員的一番話音猶在耳:“昔日的魚米之鄉,已變成血肉疆場。江南人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盼望新四軍去解危救難!”至于裝備補給,陳毅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句:“從鬼子手中去繳獲!”
又一個黎明到來,東方吐出一絲魚肚白,部隊躡手躡腳地整裝出發,挺進蘇南的初夜就這樣靜謐而悲壯地度過。再上征程,回望漸漸凝成小點的西屏古鎮,孔誠眼眶不禁滲出一絲熱淚。他堅信,此刻鄉親們看到的是碾臺上的銀元、竹筐里的銅板,但留駐他們心底的,必定是一支新型人民軍隊的形象,是一份亙古未有的魚水親情。
這個戎馬倥傯的黎明,鮮亮而凝重地植入孔誠的血液,成為他對于戰爭與軍旅的一份獨特解讀。這個黎明新四軍戰士留下的一切,悄然無聲地激起恒久的回聲,那是腥風血雨中的一種同仇敵愾——日偽軍進山偷襲剛出據點,群眾已村村相遞向新四軍傳送情報;哪里發生戰斗,鄉親們總挺身而出掩護新四軍傷病員轉移;新四軍奔襲敵軍,途經之地隨時都有充足的各種保障……
1939年秋,擔任作戰科長的孔誠帶著幾個連長勘察地形,在石臼湖上遭遇日軍汽艇,劃船的武工隊員三拐兩拐,木船便飛快踅入一條蘆葦相擁的窄河汊。鬼子緊追不舍,途中武工隊員招呼戰士們下水,托起木船滑過一道暗坎,又飛快地向河汊深處而去,而日軍汽艇卻一頭撞在暗坎上擱了淺。那是蘇南人民在河汊中自發修筑的水下土坎,每個縣數百道河汊累計達上千條。這些水下暗坎猶如抗日軍民的獨門暗器,讓吃水深的日軍船艇處處吃癟。水鄉人民筑起了一道特別的鐵壁銅墻。
孔誠,湖南瀏陽人。1917年生,1935年加入紅軍,1937年入黨,曾任新四軍一支隊一團特務連長,華野十兵團二十九軍八十六師二五六團團長,四川省軍區副司令員。曾參加韋崗戰斗、車橋戰役、渡江戰役等,屢建殊功。
從紅軍戰士成長為共和國將軍,孔誠對于軍人與戰爭提煉出獨特而鮮明的理念:軍人永遠沒有黑夜,眼前只有黎明,因為時刻都在仰望和迎接勝利來臨!年屆百歲高齡,老人仍然能整段地背誦毛澤東那段充滿詩人情懷的論述——“它是站在地平線遙望海中已經看得見桅桿尖頭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巔遠看東方光芒四射噴薄欲出的一輪朝日……”
他畢生愛唱的有《新四軍軍歌》和《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1939年秋,時任老一團偵察連長的孔誠,奉命率連隊拔除皖南青陽縣木鎮日偽據點。戰斗驚險而快捷,孔誠決心生擒那個留著仁丹胡的狂妄日軍少佐三本純一郎。窮途末路的三本純一郎竟拔出佩刀跨開馬步??渍\把駁殼槍遞給身邊戰士,順手拔起戰士背插的大刀,只三個回合,三本純一郎的東洋刀一個斜劈卡在車轅上,而孔誠的砍刀已架上他的頸脖。這次伏擊戰孔誠榮立二等功,團長傅秋濤還把那柄東洋戰刀獎給孔誠作紀念。這柄戰刀跟隨他經歷了解放戰爭、抗美援朝,直到2006年8月15日,日本投降61周年紀念日,他才將這件抗日戰爭的戰利品捐贈給四川省博物館。只是之后的歲月里,孔誠會時常將目光落在空落落的儲藏柜,那里只剩下那只棗木車轅刀架,心里會泛起些許惆悵。但想到那柄刀正在博物館喚起更多年輕一代的愛國主義思想和感情,老人便情不自禁地哼起《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
孔誠最喜愛看兩部電影,一部是前蘇聯的《這里的黎明靜悄悄》,另一部則是國產戰爭片《渡江偵察記》。前者的戰爭場景百看不厭,因為那些經典鏡頭都能與他驚心動魄的烽火記憶重疊。而后者,則是他真實戰斗經歷的藝術演繹。
1949年4月20日深夜,奉渡江戰役東集團指揮部命令,時任二十九軍八十六師二五六團團長孔誠,率特務連趁夜色偷渡過江直插江陰要塞。抵達江南的一刻,洶涌潮水拍擊陡峭的江岸,木船劇烈搖擺著無法靠上??渍\揮手率戰士們縱身躍入冰冷江水,泅渡登上江陰長山段岸灘后,未費一槍一彈便連端江陰要塞五個守軍碉堡,神不知鬼不覺地占領了灘頭陣地。經審訊生俘的敵軍副連長獲取情報,并向縱深偵察后,孔誠令特務連長朱維忠發射三發信號彈。雖是戰場上司空見慣的信號彈,但于百萬雄師橫渡天塹的子夜,那清脆的三聲槍響,伴隨三條優美的紅色弧線,無疑鑄成了東集團揮師南渡的雄壯序曲。
那真是一個朝霞絢麗的黎明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