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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人民:南國烽煙渡無糧
作者:朱太林 責任編輯:魏冉 來源:《鐵軍·紀實》2013年第2期 日期:2013-10-08 瀏覽次數:7823
1934年10月,紅軍主力北上抗日。為了牽制國民黨軍,支援主力轉移,我們紅九團留在閩西南堅持游擊戰,同敵人展開了頑強的斗爭。斗爭愈來愈緊張,生活愈來愈艱苦,情況愈來愈嚴重。國民黨反動派糾集了三個師的兵力,在福建廣東交界的幾個縣境內日夜“圍剿”我們。1935年5月,在福建省平和縣車子橋附近,我們紅九團在同國民黨八十三師的一次戰斗中遇挫,除了戰斗中犧牲的戰友之外,還有21位同志受了傷。
部隊為了繼續執行任務,不得不把我們這些傷員交給地方特委,留下來打埋伏、養傷。在部隊出發前,團首長親切地慰問了我們(當時團長是吳勝,政委是謝育才),團長吳勝詳細地詢問了我們的傷情,又分給我們每人3塊銀元。團首長一再叮囑我們:“這些銀元留給你們,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用。”當時我們都知道部隊的處境非常困難,銀元更是來之不易。在日后的南征北戰中,不管生活怎樣困難,我也沒有動用過這3塊銀元。在最艱苦的時候,我一摸這3塊銀元,就會感到黨的溫暖。
和戰友們揮手告別以后,我們將21個傷員編成兩個組。一組是輕傷員,由指導員吳施乾同志擔任領導;一組是重傷員,由我負責。我們組共有12個人,閩南特委的一個同志把我們帶到離關閉鎮30里一個不知名的村子里。村子不大,約有30來戶人家。這里山套山,山連山,山上密林層層,正是一個同敵人打游擊的好戰場。
正當我考慮如何帶著這12個人的小部隊進行新的斗爭時,特委的同志帶來了一位50歲開外的老大伯。老大伯個子矮小,面龐清瘦,穿著一件褪了色的藍布對襟衫,腰間扎了根布帶子,顯得很干凈利索。他臉上掛著一絲微笑,瞇著眼睛把我們每個人看了一遍。特委的同志介紹說:“這是村里的黨支部書記李大伯,今后你們的生活由他來照顧”。
李大伯對我們慈祥地笑著,什么也沒講。特委的同志緊緊地握著李大伯的手,說:“糧食我們留下了一些,你們先吃著吧,以后我們再派人送款來,這個‘司務長’又落到你的頭上了”。大伯收斂了笑容,鄭重地點著頭說:“請特委放心吧!我一定完成黨交給我的任務!”
部隊走了,特委的同志也走了,國民黨正規軍和地方武裝,三天兩頭到各村各鄉進行搜查“圍剿”。為了讓我們避開搜查,安全養傷,李大伯又把我們安排在離村子幾里遠的后山的密林里。密林里很少見到陽光,周圍又都是高山,一般很少有人到這里來,抬頭只見枝葉覆蓋,看不見青天,低頭只見樹干和灌木雜草。我們就在灌木叢中劈開了一塊平地,搭了木棚,鋪了樹葉,作為棲身之地。隱蔽在密林里的除了我們這些傷員,就是野獸、蛇蟲。雖然缺醫少藥,缺水少糧,但好歹算是我們的療養之家。
部隊走的時候,曾經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多月的糧食,盛在兩口大缸里。因我們要隨時應付白軍的“搜剿”,就把糧食全部交給李大伯藏好。每隔兩天,李大伯便背著一袋糧食,捎帶些腌菜、蘿卜上山來。有時,他還采來一些不知名的草藥。那時候,我們連治傷用的紗布和紅藥水都沒有,洗傷口僅僅用食鹽水,還把不能穿的破衣服撕成條來包扎傷口,根本沒有內服藥。我們看到大伯采來了草藥,高興極了。我們不懂草藥,大伯活像個走方郎中,告訴我們這味藥應煎湯喝,那味藥該往傷口上敷。在李大伯的關照下,很多同志的傷都好了起來。
漸漸地,我們和李大伯產生了深厚的情誼。每隔兩天,當西沉的太陽消失在對面山凹處的大盤松背后時,我們幾個傷好得較快的同志便到上山的路旁,等候李大伯。不一會兒,背著東西的李大伯出現了,他遠遠地看著我們,連連說:“啊,來遲了。”其實,他每次來得都很準時。這次,他照例背了三天吃的糧食,并且還有一些讓我們意想不到的生活必需品:一兩張爛報紙,一把剪刀,幾節電池,甚至還有幾塊糖。這些東西,總是引起我們的一陣歡笑。大家高興地奔跑著、搶奪著,而大伯則靜靜地坐在一旁,像慈母一般看著我們,臉上露出微笑。
關于李大伯,特委的同志只做過這樣的介紹:他是村黨支部書記,1930年閩南大暴動時,國民黨反動派把他看作眼中釘,派軍隊抓他,李大伯聽到風聲后跑了,等他回家后,妻子已被反動派殺害,只留下了一個九歲的孩子。大伯沒有掉淚,帶著孩子跟游擊隊上了山。后來,黨決定派他下山組織村里的群眾支援紅軍鬧革命。因此,大伯所在的村子和支部,一直是閩南紅三團的“老家”。
在那殘酷的年月里,李大伯為了掩護我們養傷,忙著送糧、采藥、打聽敵情……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險,克服了多少困難,為我們耗費了多少心血。半個多月后,我們發現李大伯的臉頰消瘦了,步履也越發沉重起來,我們問他是怎么回事,他要么笑著不答,要么東拉西扯,被問急了,他便總是以這句話來搪塞:“年歲不饒人,到了年紀,身體就會不如以前的,你們到了我這把年紀,怕還不如我呢!”
可是,臉上的笑容藏不住內心的憂愁,不管大伯怎樣掩飾,總逃不過我們這些年輕人敏銳的眼睛。以前,我們幾個傷好得較快的同志搶到半山腰要接他背來的東西時,他總是板著臉,假裝生氣地說:“怎么啦?嫌我年紀老,背不動啦?”可后來,有誰去搶他的東西背,他只略略推讓一會兒,就讓人接過去了。還有,他雖然還像往常一樣,送來東西后就微笑著坐一會兒,但我們發覺笑容背后,總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終于,我們發現,以往李大伯送來的糧食全部都是一個成色的大米,但后來的糧食里卻有好幾種,有時還夾雜著山芋干、黃豆等雜糧。我們望著李大伯消瘦下去的臉頰,疲憊的神情,越發感到蹊蹺了。山下發生了什么情況?村子里有了什么變化?大家決定讓我下山去探個水落石出。
一天晚上,我摸著黑下山,向村里走去。李大伯的家我從沒去過,只聽說村后靠山根的那家就是,好在一共才10來戶人家,不一會兒,我便摸到了。門虛掩著,透出一絲光亮,我輕輕敲了一下門。
“誰呀?”一個孩子的聲音。
我推門進去,見一個10來歲的孩子,正端著飯碗坐在竹椅上吃飯,他瞪著兩只眼睛驚異地望著我這個不速之客。也許是看清了我的八角帽和綴在帽上的紅五角星,他立即放下碗,高興地叫了聲:“紅軍哥哥”,伸手把我拉進屋里。我知道這是李大伯的孩子,便撫摸著他的頭,問他:“你爸爸呢?”
“他拿著……噢,他到東頭鄰居家去了。”
我發現他言語吞吐,但沒再追問,對他說:“你快吃飯吧。”我的目光隨即轉到桌上的碗里,啊,孩子吃的竟是一碗稀薄的菜糊!
“家里沒有糧食了?”我吃驚地問。
孩子點點頭,一會兒他又急忙搖頭說:“不,不,糧食哪能沒有,爹說菜糊好吃。”孩子顯然是在笨拙地撒謊。也許他自己也意識到了,忙把話題岔開,問我山上的生活有趣沒有趣,有沒有捉到好玩的鳥雀,又抱怨他父親不讓他上山找紅軍哥哥玩。孩子嘟著嘴說:“他就怕我暴露秘密,其實山上的路我比爹還熟,那些白狗子才追不上我呢。”看著孩子這樣真摯、純樸,我心里十分感動。
我望著這碗稀薄的菜糊,看著孩子掩飾的神色,頓覺一陣心酸。唉!我們在山上的生活雖然艱苦,但從未斷過糧,是李大伯把糧食背給了我們,而他們自己卻在吃菜糊,怪不得他的臉頰一天天消瘦下去。可他依舊一如既往地為我們治傷,為我們操勞,這怎么行,我必須立刻上山告訴大家,或許無米下鍋的不止是李大伯一家呢!紅軍戰士不能飽著肚子看著群眾挨餓。部隊留給我們的兩缸糧食,不是還沒有吃完嗎?我們一定要省下來救濟群眾。
我心里這樣想著,隨后走出門,剛要向村后拐,忽然聽見前面“吱呀”一聲,一間屋子的門開了,接著走出一個人來,回頭說:“嫂子,留著吧。”不是李大伯是誰?多么親切、熟悉的身影啊,我急忙跟上前去,正想跟他說話,卻見他又走進了另一家。只聽屋里有人說:“李大伯,都拿去,我自有辦法。”這聲音很堅決,接著我便聽到糧食灌進口袋的聲響。
“夠了,夠了,兩碗已經夠了,留著點給孩子吃,他年紀還小。”我聽到了李大伯的聲音。對方似乎很生氣,急切地說:“大伯,你自己的孩子呢?今天一早我就看見他到山上挖野菜,你以為我不知道,好幾天你都把自己的……”沒等他說完,李大伯便笑著向他解釋:“誰說的?我今天還用米熬了點粥呢!聽大伯的話,這些你就留著,你放心好了,大伯不會餓死的!”停了一會兒,李大伯又壓低聲音說:“情況很緊急,特委一定轉移了,因此不能指望他們送款、送糧。我們村一定要挑起這副擔子,要做好長期準備,不能讓紅軍斷糧。白軍想用計口購糧的辦法來斷紅軍的糧,這是辦不到的!我考慮過了,埋在地里的兩缸糧食,我們現在絕不能動,要把它們留到最困難的時候。”
怎么?這兩缸糧食埋在地下還沒有動過?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這半個多月我們吃的糧食是哪里來的?正想著,我又聽到大伯的聲音:“不,不能動的!這是山上同志們的命根子,要留著糧食準備應付最嚴峻的情況,除非我們全村的草根全被挖盡,樹皮全被扒光,不然我們絕不能動用缸里一粒糧食!”
原來是這樣!全村群眾是在特委沒有送款,又在國民黨反動派實行嚴密的糧食封鎖的情況下,完全用自己的口糧來養活我們的!想到這里,一股熱流涌上心頭,我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下子推門進去,跑到李大伯跟前,叫了聲:“大伯,我們的好大伯!”之后便淚如泉涌,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大伯沒想到我會突然出現,他連忙用手撫摸著我的肩膀,為我擦拭著眼淚,顫聲說道:“孩子,別哭,紅軍和我們是一家人啊!”
隨著形勢的變化,國民黨反動派對山區的封鎖更嚴密了,封山、燒山、計口購糧以及圍剿也更加殘酷。群眾為支援紅軍而準備的糧食被搶光,同情革命的群眾慘遭迫害,部隊、地方特委也由于反動派的圍剿不能同我們聯系。在這最艱苦的日子里,我們硬是靠著人民群眾一把一把省下來的口糧,靠著李大伯千辛萬苦給我們留下的兩缸糧食,度過了6個多月的艱難時期,21個傷員終于逐一傷愈歸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