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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戰塘馬大寫真
作者:劉志慶 責任編輯:王慶 來源:《鐵軍·紀實》2013年第4期 日期:2013-10-21 瀏覽次數:7827
血戰塘馬
敵情通報簡單,駐溧陽塘馬的蘇南黨政機關和后勤部門眾多,
使得駐軍領導新四軍六師十六旅羅忠毅旅長、廖海濤政委很難做出理想戰斗預案
1941年11月27日下午,在新四軍十六旅旅部所在地溧陽縣塘馬村,蘇南黨、政、軍地方武裝及財經工作會議正在繼續。
突然,急匆匆奔來一位茅山湖西保安司令部的通訊員,他帶來了一份從金壇來的密件,內容很簡單:“日軍在金壇城增兵,又聞薛埠日軍也在增兵,并揚言南下,目標不明,望首長注意敵之動向”。
在村東司令部,六師參謀長、十六旅旅長羅忠毅和十六旅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廖海濤,看著這張小紙條,雙眉緊皺,沉思起來。
“日軍到底要干什么?”羅旅長神色冷峻地說:“我看先派人去瓦屋山、天王寺、薛埠一帶偵察一下,這樣會更有針對性。”見廖點頭,便命參謀張業派人迅速偵察敵情。
晚上9點多鐘,兩個黑影匆匆來到村東司令部,一進大院,他們就高聲地問衛兵:“羅、廖司令在嗎?”羅、廖原為十六旅改編前的二支隊正、副司令,所以,人們仍習慣稱二人為司令。
偵察員小林、小孫一進屋,忙向羅、廖敬禮,他們臉上的汗水還未擦凈,身上的衣服還是濕漉漉的。
“敵在天王寺大量增兵,并配有坦克和不少的大炮以及馬騎。我們又在橫山崗情報站那邊得到情報,薛埠敵軍大量集結,還來了不少騎兵……”
聽完匯報,羅旅長道了一聲辛苦后,讓他們快去換衣服、吃飯、休息。
“廖司令呀,我倆得好好研究一下。從態勢看,敵人是東西兩路合擊;從配置看,日軍十五師團是用盡全力了……”
“嗯,敵人如此架勢,是我新四軍進入蘇南后少有的,會不會另有企圖?”
“是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但是我們的情報太簡單了,我看還是召開一個軍事會議吧。”“對!”
20分鐘后,與會人員來了,他們集中在村東劉赦大家。到會的除了羅、廖,還有原旅參謀長、現任四十八團團長王勝(新任旅參謀長張開荊尚未到任),政治部組織科長王直(旅政治部主任由廖兼,無副主任),總務科長張華南,四十八團二營營長黃蘭弟,旅部特務連連長張連升,以及游玉山、張業、王桂馥等參謀和其他的幾位科長,共15人。
通報完敵情后,幾個參謀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說,敵人進攻位于塘馬南面國民黨軍的可能性較大。
“為什么呢?”孫參謀說:“敵人知道我軍的裝備不如國民黨軍,所以,日軍進攻一般不用重型裝備;而且知道我軍作戰靈活,用坦克大炮搞陣地戰不易收到效果。這次用重兵分東、西兩路南下,很可能是合攻溧陽城,繼而奪取國民黨軍長期盤踞的郎廣山區。”
“萬一敵人一反常態改變戰術掃蕩我們呢?”游玉山反問道。
“我們就反掃蕩,狠狠予以還擊。”羅旅長忽地站起來,“我們盡可能避免與敵人正面交鋒,因為敵強我弱,現在四十六團在溧水,四十七團大部在金丹武,都遠離塘馬。但也不用害怕,這兒有四十八團,有旅部特務連,四十七團二營,四十六團九連,還有一些地方部隊。當然,用兵要慎重,不管日軍進攻誰,我們都要作好戰斗準備,以免被動。”
游玉山也站了起來:“羅司令、廖司令,我覺得旅部應該移動一下,我們在塘馬呆的時間太長了……”
“往哪兒轉移呢?” 這一下子,大家議論紛紛。
北是日軍,南有國民黨軍,皆是死路。西面?四十六團曾遭敵襲擊已東遷,如果我西進,剛好擠在一起,敵人正求之不得呢。東面是長蕩湖,夜渡談何容易。
眾人的語言雖然音節各異,但意思差不多。不轉移,有危險;要轉移,又沒地方去,且非戰斗人員太多。
“老游呀,這個問題讓我與廖司令再商量一下。這兒集中了蘇皖區許多地方黨政機關人員,周圍有被服廠、機械所、衛生所和傷員,一時難移呀。另外移向何方呢?這個問題我們還要研究。”羅忠毅的聲音十分沉重,他又轉向廖海濤,“廖司令呀,我們先傳達命令,要各部做好戰斗準備,夜間增派復哨、班哨、游動哨,明天提早吃飯。”“好。”廖海濤點了點頭。
“黃蘭弟。”“有!”“命令你營3個連(其實,四十八團目前只有一個二營)的戰士認真對待敵情,做好夜間放哨準備。”
羅忠毅對特務連連長張連升發出了同樣的指令。
“游玉山,你派人迅速通知四十七團二營營長劉保祿、四十八團特務連副連長詹厚安、四十六團九連連長李大林、旅部教導大隊隊長劉一鴻、茅山保安司令部司令李釗做好戰斗準備。”“是!”
“張華南,你通知溧陽縣委書記陸平貴、縣長陳練生,命陶阜缶區長率領小分隊協同修械所,對軍工物資作妥善處理。”“是!”
“機要科,迅速發電,請示師部,對上述部署有無異議?急電四十六團,命鐘國楚(政委)、黃玉庭(團長)加強準備,防止可能發生的進攻。”“是!”
在濃霧掩護下,日軍步騎兵抵近潛伏,從3個方向突襲塘馬。
在敵眾我寡形勢下,羅、廖二將決心死守,以確保駐地黨政軍機關人員安全轉移
11月28日,早晨濃霧一片,四十八團五連小戰士尹保生在離塘馬村西1公里許、邵笪村西北面四五百米遠的馬狼山上走動著。一陣風刮來,霧稀釋得薄了,他突然發現就在自己身邊不遠處站著好幾個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的人,一看那帽子、刺刀,小尹便驚叫了一聲:“日本人!”
“叭叭”兩聲,槍聲劃破了寂靜的上空,鬼子一陣騷動,由于看不清人,只是趴著亂放槍。小尹一邊放槍一邊朝邵笪村飛奔而去,一邊叫喊著:“鬼子來了,鬼子來了!” ……
兩聲槍響傳到距馬塘西面3公里的西祺村小山坡時,趴在坡下的日軍迅速躍起,上馬舉槍揮刀,向高地撲來。四十八團四連哨兵陸信和連忙扔出手榴彈,向戰友們報警……
當馬狼山的兩聲槍響震蕩在塘馬村上空時,羅忠毅、廖海濤一前一后從村西大祠堂奔向溝沿墳小高地。
“敵人這么快就到了馬狼山,我們的前沿哨兵干什么去了?”廖政委嘀咕著。
“這該死的濃霧使我們的前哨失去了作用。如果我們派往竹簀至白馬橋的流動哨、瓦屋山青龍洞的哨卡和黃金山北面的哨位預先報警,情況就大不一樣了。”羅旅長話音剛落,槍聲又從東北方向破空而來,且十分密集;接著,西南也響起了槍聲,和東北、西北一樣密集。他用望遠鏡向三面看去,都是火光沖天;丘陵地上敵人的步騎兵密密麻麻如同螞蟻;遠處塵土飛揚,似有坦克或裝甲車在開動……
“呼呼呼—”尖厲聲劃破長空,隨著“轟”一聲巨響,火光一閃,氣浪滾涌,身邊小櫸樹“咔嚓”一聲響,已被飛起的炮彈片截成兩段。
見此情景,羅旅長心想:敵人來了多少,現在還估計不清,但從火力的配置、步騎的協同、多路的進攻、密集的槍聲看,日軍肯定出動了聯隊以上的兵力,按通常的算法,該有二三千人。
“廖司令,今天日寇來勢兇猛,超出我們的預料,這場阻擊戰將十分艱難。我想讓機關和地方黨政人員盡早轉移,由你帶隊先走,這兒有我留下。”
“不行呀,羅司令,黨政軍機關人員是蘇南抗戰骨干力量,轉移安全非同小可;再說,你不僅是十六旅的領導,也是六師的領導,責任重大呀,還是你帶他們先走。”
二人爭執不下,最后商定由王直帶隊轉移。他雖然是組織科長,其實一直協助廖政委主持旅政治部工作;年紀不大,但他卻是1931年的老紅軍,在閩西堅持了三年游擊戰,有豐富的戰斗經驗。
在大祠堂門前,已集中了許多干部。羅旅長宣布了由王直率隊先行向東轉移的命令,并反復向王交待,除了機關人員的生命外,還有鈔票和電臺不能丟,尤其鈔票是十六旅的命根子。
廖政委握住王直的手:“漢清呀!這一千多人是黨的寶貴財富,你一定要把他們帶到長蕩湖邊,堅持到天黑就是勝利。”王直胸脯一挺:“保證完成任務!我在西陽等著你們。”
羅旅長、廖政委剛到塘馬村東的下木橋旁,就見王直率領著龐大的轉移人群正在過橋。他們當中有司令部管理科長樂時鳴、供給科長張其昌和政治部宣教科長許彧青、總務科長張華南及四十七團團長諸葛慎等帶領的司政機關人員,由蘇皖區黨委秘書長、蘇南特委書記歐陽惠林、茅山保安司令部司令員樊玉琳、副司令員洪天壽、溧陽縣委書記陸平東、縣長陳練升、路西北特委委員第五行政專署財經處長樊緒經、金壇縣西南區工委書記朱春苑等帶領的地方黨政人員,旅部戰地服務團團長芮軍帶領的田文、李英、陸容等文工團員們,還有衛生組組長牟桂芳、《火線報》編輯史毅、機要員潘吟秋、宣教科干事徐若冰、夏希平……
送走了戰友,回到祠堂,羅、廖聽著從各個陣地傳來的情報。
駐守在東北觀陽村的旅部特務連,是全旅精銳之師,2/3以上是閩西老紅軍,今天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戰斗,他們冒著炮火,頂住了敵人步騎兵的沖擊,給了日軍以重創,仍在頑強地堅守著旅部東北側的安全。
邵笪里、南山洼是抗擊日軍西北和西南兩個主攻方向的陣地。經過一小時激戰,四十八團二營連續擊退敵步、騎兵的輪番進攻,斃傷日軍數十人,二營亦傷亡十余人,旋即奉命撤至第二道防線拖板橋河東岸抗擊敵人。
在塘馬正北方向大家莊的四十七團二營,雖遭日軍猛襲,卻已突圍而出,正奉命向塘馬靠攏。
四十六團九連在西南下梅方向遭敵分割,也突圍而出。
上午8時許,羅、廖首長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廖政委指著地圖分析道:“敵人對我采取多路合擊、突然包圍的戰術,現在形勢很危險……”突然,一顆炮彈落在附近爆炸,煙塵騰空,火藥味嗆鼻。廖政委提高聲音說:“我們要收縮兵力,絕地阻擊,拖住敵人,保障機關、后方單位和人民群眾的安全轉移。下面,請羅司令下命令!”
這時,在村頭,肉眼已可看到西北面幾百名日軍在邵笪里陣地上展開,太陽旗插在馬狼山山頂上,炮兵繼續炮擊塘馬,騎兵順南山稜線由西南向南迂回奔馳……
羅旅長的嗓子有點啞,但聲音仍是洪亮:“旅直機關和教導大隊最后一批人立即轉移東撤,由王勝帶隊,四十八團二營教導員廖堃金率其抽調的60余人負責斷后;四十八團二營在西,旅部特務連在東北,四十八團特務連在南,繼續抗擊敵人尾隨,時間拖得越長越好。”
“請首長放心,我們血戰到底,決不后退。”眾人握緊拳頭,眼眶盡裂。
“好,趕快行動,我在塘馬村等你們。”
塘馬村失守,羅、廖分兵阻敵。國民黨軍讓出防區,
致使十六旅四面受敵。第二批機關干部轉移。羅旅長身先士卒,不幸中彈,為國捐軀
羅、廖目送遠去的最后一批旅部機關人員時,敵人的槍聲如波濤洶涌,天空硝煙彌漫,大地微微顫抖。二人心中明白,塘馬村守不住了,因為四周高地都已被日軍占領,現在只有撤離。塘馬的南面全是平坦原野,無險可守。村東南3華里,有一高地王家莊,四周是墳地桑樹,可以利用來拖住敵人,為機關轉移贏得時間。
羅旅長轉過身來說:“廖司令,你帶特務連二排和四連防守北面新店一線,西面由五連長陳必利依托塘馬河阻擊,我帶特務連三排、黃蘭弟二營六連和團部特務連防守南面塘馬河一線,如果不利,則退守王家莊,伺機從東南突出。”
“好!”廖海濤向羅忠毅行了一個軍禮,“羅司令,千萬小心。”
“你也要小心。”說畢,二人緊緊地握手。
突然,廖政委得到了一個壞消息:“敵人已從東南方向圍攏而來。”他眼前一黑,險些跌倒。難道唯一的突破方向也被敵人堵死了嘛?他匆匆向張連升交代了一下,便奔向指揮部。
“廖司令,快來,東南方向出現了日軍,我們將四面受敵,”羅的語調十分沉重,“駐扎在綢繆一線的國民黨軍肯定讓出防區了。”
“可恥的國民黨軍!”廖海濤用手猛烈地拍打著被炮火燒焦還冒著白煙的柚樹,想想在高莊戰斗中,如果不是我新四軍向日軍背后一擊,國民黨六十三師很有可能全軍覆沒,我們在戰后還歸還了他們許多槍支彈藥,“卑鄙無恥!”廖海濤大聲地叫喊著。
“現在的問題是,部隊突圍,如果選擇正東,這將和先前轉移的機關人員同一個方向,那將是引狼跟蹤追擊,絕不可行。我作這樣的安排,抽調團部特務連,先行從東面突圍,四、五、六連政治干部隨后。余下的戰士堅守王家莊,死死拖住敵人。”羅旅長說完,朝政委看了看,征詢著他的意見。
廖海濤知道羅的用心:部隊既然不能全部突圍,就只能盡量多的保存抗日骨干,這是當前最佳選擇,于是點頭應道:“我同意!”
“那趕快行動,老廖你負責撤退的人……”
廖海濤上前一步,語調平緩而又沉重:“羅司令呀,你我相識相知,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要機關人員能脫險,我自己算得了什么?我們留下的教訓,后人自會總結吸收……你快率隊東出茅棚……這里交給我吧!”
“不!”羅旅長斬釘截鐵地,“我誓與這兒的戰士共存亡,老廖呀,你理論素養高,好好給我們總結總結吧!”
正說著,四十八團特務連副連長詹厚安來了,指導員張光輝來了,四、六連指導員許家信、顧肇基來了……40多個戰士也來了,他們在等待著命令。
廖海濤用盡全力叫道:“詹厚安。”“有!”詹厚安應聲而出。
“你全權負責連隊的指揮,帶部隊迅速東出,阻擊沿途之敵,到長蕩湖邊和機關人員會合。”“是!”
突然,東南方向的上空發出一陣尖嘯聲,3顆綠色信號彈燃起。
廖海濤上前挽住了羅忠毅的胳膊,“羅司令呀,惡戰開始了,我倆在一起,就一定能拖住敵人,機關人員就一定能轉移出去!”
望著廖海濤那堅定的目光,羅忠毅嚴肅地點了點頭,然后,他拿起望遠鏡朝四周看了看,“黃營長報告后周橋危險萬分,那兒必須死守,否則敵人會像潮水一般涌來。西北方向,戰士已經很少了,你那邊也同樣如此,這兩個方向必須收縮。你和張連升回撤到王家莊正北,我和四連五連剩余戰士依托小墩,再撐上一陣子……”說著,他看了一下表,“現在9點多了,我看再堅持個把小時,機關人員該撤離到長蕩湖邊了,到那時,我們再往外沖!”
“好!那我去了。”廖海濤莊重地向羅忠毅行了一個軍禮,轉身撲向尖刀山。
日軍的攻擊像狂風暴雨般地再次卷來,在山炮、九二步兵炮、擲彈筒的猛烈轟擊,輕重機槍、步槍的密集射擊下,房屋被炸毀,墻壁上百孔千瘡。四連連長雷來速、五連副連長先后犧牲,班排長多數陣亡。戰士一個個中彈,有的倒在血泊中,有的還在艱難地爬行,有的抱著槍僵立在墻邊,四處是硝煙彌漫,鮮血飛濺,到處是尸體橫臥。
羅忠毅沒有說一句話,而是從戰士手中搶過捷克式輕機槍,往墳包上一架,“嗒嗒嗒”地朝迎面撲來的敵人狂掃起來。
不知從那里冒出一股日軍,頭一伸出田埂,隨即槍桿架在田埂上向四連的戰士掃射,幾個戰士慘叫著,捂著胸口倒下了。
看著倒下去的戰士,羅忠毅雙眼噴出憤怒的火焰,他叫喊著,端著機槍,跨過墳包,繞到敵人的側面,槍管頓時噴著猛烈的火焰,隨著“嗒嗒嗒”聲,一批敵人趴在田埂上不動了。另一伙敵人從桑樹地冒出,羅忠毅一個跳躍,又用機槍對他們掃射起來,“狗強盜,來吧,我讓你們來吧!”
羅忠毅掃射一陣后,警衛員陳阿根攔住他說,有通訊員來了。羅放下機槍,小陳見槍管通紅,便把槍口塞進稻田的小溝中,溝中水頓時嗞嗞作響。
“報告司令員,后周橋許多戰士犧牲了,現在橋還被我們控制,黃營長請示,下一步怎么辦?”看著滿臉血污、扎著繃帶的通訊員,羅忠毅嘴角一抽、眼眶一熱,悲愴之情顯現在臉上,“告訴黃營長,我感謝你們!”他看了下手表,已是10點多了,心頭頓覺一陣寬慰,“你告訴黃營長,機關人員應該轉移到安全地方了,請你們再堅持一會兒。”“請羅司令放心,我馬上轉告黃營長,我們新四軍誓與陣地共存亡。”
這邊通訊員剛走,正北方向廖政委又來人告急,特務連只剩1個排,敵人隨時可能沖進阻擊陣地,進入王家莊。羅旅長急命五連長陳必利抽出20人,讓三排長帶去支援。
陣地上戰士一下子少了許多,而敵人又黑壓壓地撲來了。羅旅長對敵人投去輕蔑的一瞥,高聲地叫喊著;“同志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是共產黨員的站出來!”
突然,一股鬼子從側面撲來,一陣猛烈的掃射,一下子倒下好幾個戰士。羅忠毅怒火中燒,端起三八大蓋,一陣猛射。他十分遺憾,原本那把捷克式機槍不在身邊,如有輕機槍在,面對密集的敵人,那將會是何等的收獲!
羅忠毅吼叫著:“狗強盜,你們來吧,你們統統上來吧!”他嘶啞高亢的吼聲在王家莊的上空回蕩……
突然,一顆罪惡的子彈撞擊到英雄的額頭。就在那一霎那,英雄端槍屹立,紋絲不動,臉上憤怒的表情定格凝固,噴出火焰的雙眼,放出了最后一道火花,干裂的嘴唇在大開大合后微微閉合……
英雄倒下了,槍從手中滑落。在陽光披拂下,英雄的軀體染上了淺淺的金黃色。他的身下是灰色的土地和枯白的衰草。
“羅司令!”“羅司令!”警衛戰士哭著呼喊。然而,這位閩西人民和蘇南軍民敬愛的抗日名將,再也沒有睜開他那敏銳又和藹的雙眼。
廖政委率阻擊部隊血戰王家莊,在完成任務突圍時,
不幸被敵炮彈擊傷,壯烈犧牲。負責打掃戰場的日軍驚嘆:從沒見過如此激烈頑強的戰斗
當廖海濤聽到羅旅長犧牲的消息時,腦海一片空白,心臟狂跳不已。
“羅司令呀,我怎么向陳軍長、譚師長交待呀?”這是廖政委好半天才發出的第一聲,而陣地上早已是嗚咽一片。
“同志們,”廖海濤抹去眼淚,“為了犧牲的戰友,為了死難的同胞,我們決一死戰,直到一兵一卒。”順勢將槍往空中一舉,“殺鬼子!”戰士們齊聲怒吼:“殺鬼子!”“為羅司令報仇!”
一場短兵相接的血戰展開了。整個戰場的人在旋轉,在喊聲、塵埃、飛血、汗水、腦漿、硝煙匯成的激流中回旋、升騰。戰士們在殺敵報國的信念下,在為羅忠毅報仇的情感驅使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做著最后的拼殺。
又一批敵人從西面撲來,嚎叫著,低著頭,端著刀,撒開腿,往上沖,那頭上的鋼盔在日光下格外耀眼。
廖海濤見狀,開了兩槍,兩個敵人在密集的隊伍中倒了下來,后面的敵人若無其事,眼看著來到面前,而那邊的戰士還在與敵人展開白刃戰,廖海濤眼都紅了,他扔掉手槍,往腰間一摸,發現手榴彈已用完,他急得直跺腳,突然發現犧牲的戰友懷中還抱著一挺捷克式輕機槍,他忙去拿槍,可戰士緊緊抱著,一時分不開,他忍痛用力掰開戰友的雙臂,端著槍,沖到一棵柚樹旁,朝離自己只有十幾米遠的敵軍猛烈掃射。
他雙眼圓睜,虎眉雙豎,他叫喊著,子彈與仇恨一齊傾瀉給敵人。敵人嚎叫著,一堵人墻頃刻倒塌,余下的日軍紛紛躲讓、退避,這股洶涌潮水瞬間消逝。
“后周橋失守了。”“西北面黃營長那兒頂不住了。”壞消息接二連三。其實,廖政委與張連升這里,也是險象環生了。看來,唯一的辦法,是退守王家莊,立即突圍。
廖政委看了一下表,11點,在這兒已經堅持4個多小時了。從塘馬到長蕩湖湖邊,至多走3個小時,現在看,無論如何,機關人員應該轉移到湖區了。
“撤!全體后撤王家莊,立即向東突圍。” 廖海濤發出命令。
戰士們很快后撤到王家莊東面的池塘邊,廖政委一看來的人員,淚水流了下來,現在剩下的已不到百人了。大家默默地向羅司令及犧牲的烈士告別,胸中怒火在燃燒:“我們一定要討回血債!”
廖政委下令撤退,敵人從三個方向追來。廖海濤左肩背著犧牲同志的兩支步槍,右肩扛著一挺機槍,右手緊握手槍,率領部隊突圍,敵人的子彈在頭頂和身邊飛過。“政委,快把步槍丟掉吧!”警衛員看著行動艱難的首長焦急地說。“這是鮮血換來的,能忍心丟掉嗎?”廖政委堅持著。
突然,一聲巨響,猛覺一陣勁風刮來,廖海濤踉踉蹌蹌前沖了幾步,跌倒在地,頓時肚皮一陣疼痛,用手一摸,濕漉漉的……還沒等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警衛員哭泣起來,“司令員,你,你……”廖海濤坐起來一看,發現自己的左腹被彈片刮去一大塊肉,肚腸已露出,他一怔,但馬上恢復了平靜,“小林,把我扶起來。”
警衛員哭泣著把廖海濤扶了起來,廖海濤一看大吃一驚,敵人從四面圍上來,尤其是一大群騎兵也沖了上來,他很想端起機槍上前沖殺,但是疼痛使他無法支撐,他急得直搖頭,推開警衛員,左手捂住腹部,右手揮舞著,“不要慌,不要慌!”地叫喊著,“同志們,不要散開,依托地形阻擊……保持距離……依托……”
警衛員找來一塊門板,想把他抬起往外沖,他堅決拒絕,命令戰士抬著他到高地上指揮作戰。
黃蘭弟率領戰士已經沖出包圍圈,可他回頭一看,除了十幾個戰士外,卻不見廖政委的身影,他馬上返回沖殺。當他和戰士們沖到茅棚村西時,只見廖海濤躺在門板上,用手捂住左腹,腸子已拖出很長,再也塞不進去,雙眼已微微地合上了。
“我……我不行了……”,廖海濤喘著氣,臉上是污泥、焦疤,嘴唇干裂、血絲道道,唇皮上翹、變成紫灰,他抓著腸子,用盡全力說道:“我宣布,部隊統一由黃蘭弟指揮……”
黃蘭弟哭著跪了下來:“廖司令,你放心,我一定帶好部隊。”
“不要管我了,你們趕快撤出去。”廖政委搖著頭,“沖出去找機關人員,你們只要有一人沖出去,必須向師首長、軍首長匯報,敵人是虛弱的,又是狡猾、兇殘的,我們判斷失誤,加之天氣多變,我們本來還有計劃……”他想說什么,又把話咽了下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歷史會作出公正結論,新四軍是好樣的,十六旅是好樣的。”他喘著氣,話語漸弱,眼中的紅光漸漸黯淡下來,“快……你們去戰斗!……戰斗!……戰斗!……”
眼看敵人已經涌了上來,黃蘭弟急命戰士把廖政委藏在草垛旁,蓋上稻草,等打退敵人后再來救治,又命幾個戰士留下看護。廖海濤躺在草垛中,處于半昏迷狀態。
此時,敵人像潮水一般向王家莊合圍而來。戰士們大部分被敵人騎兵分割開,在田野里,樹林旁,池塘邊和敵血戰。子彈打光了,就拼刺刀;手中沒有武器,就互相撕打、肉搏。有的人索性用手榴彈近身爆炸,采取同歸于盡的戰法。
黃蘭弟和戰士們擊退敵人后,想回到草垛旁去救護廖海濤,但敵人蜂擁而至。
“同志們,上!”黃蘭弟上好刺刀,跳躍而出,“大家要相互靠近,互為依托,分頭突圍,能突出去一個算一個。”
戰士們齊齊地叫著,個個高昂著頭,握緊拳頭,隨著黃蘭弟堅定的眼光高呼著“血戰到底”的口號。
“拼啦,黃營長!”一個受了傷的傷員叫喊著,另幾個傷員也叫喊著。黃蘭弟剛想叫戰士們把他們拉走,敵人已開始往上沖,七八個受傷的戰友齊齊站起,手挽著手,肩并著肩,背靠著背,拉響了手榴彈,剛沖上來呼叫“活捉”的日軍被炸飛,傷員們也全部殉國。
黃蘭弟和七八個戰士打完了最后一顆子彈,投完了最后一枚手榴彈,端著刺刀和敵人拼殺時,被敵人密集的子彈擊中,搖晃著倒下了。他雙眼圓睜,怒視著天空,雙手緊緊握著那桿長槍。
在王家莊血戰中,還有8個村民沒有轉移,他們也和十六旅的戰士一道,用鍘刀、菜刀、鐵鍬投入了戰斗,最后,壯烈犧牲。他們是査忠清、王克山、俞東少、吳春海、胡錫琪、郭榮生和王大林、王大山。
衛生員蔣小琴抱著藥箱,退守到一棵櫸樹下,她打完最后一顆子彈后,身上已多處受傷,尤其是臉上被敵人的馬刀削去一塊肉,鮮血流淌,眼睛已看不清東西了。
一個鬼子舉刀上前,被大隊長尾田制止,他想:一個弱女子傷情如此嚴重,還死死抱著一個衛生箱子,里面一定是比藥品還重要的東西。他伸手便搶,許多鬼子也圍上來,想看個究竟。就在他的手快要觸到箱子一剎那,蔣小琴猛地拉開箱蓋,只聽“咔嚓”一聲,系在搭扣上的細線一斷,箱內冒出一股白煙,湊上來的日軍想退,已來不及了,猛地“轟轟轟”三聲巨響,尾田和七八具軀體一道飛向空中。
這是王家莊最后的爆炸聲……
一直處于半昏迷狀態的廖海濤,屢次被戰場的槍聲和拼殺聲催醒。他稍一清醒,便想爬起戰斗,但流出的腸子和稻草的草稈和稻谷的癟殼粘連在一起,一翻動,便疼得全身顫抖。他掙扎了多次,眼中的紅光終于一點一點消隱,直至完全消失。就這樣,一位智勇雙全的軍政工作者,一位閩西根據地卓越的領導人,和羅忠毅一道,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當日軍十五旅團的五一尾本聯隊長來到王家莊時,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配備了大炮、坦克、騎兵的3000之眾進攻新四軍第十六旅部,竟然用了半天的時間,才攻下平坦無障礙的王家莊。而在清點傷亡人數時,自己的部隊竟然陣亡600,受傷400,新四軍的傷亡人數還不到500。更為奇怪的是,竟然沒有抓到一個俘虜,新四軍血戰到底,無一投降。留下來負責打掃戰場的山田小隊長驚嘆:自隨十五師團、十五旅團進入中國后,從沒見過如此激烈頑強的戰斗。
戴家橋激戰后,王直、王勝等率領蘇南黨政軍千余人連夜突圍。
2009年,羅忠毅被共和國授予“為創立新中國有突出貢獻”的百位英雄稱號
下午3時,四十八團二營教導員廖堃金和團特務連副連長詹厚安分別帶領突圍的人員,到達長蕩湖邊的戴家橋,橋邊有一個十多戶人家的小村。五連指導員陳浩,也帶領著在西陽阻敵斷后的人員突圍到此。旅部王勝、王直從塘馬率領東來的黨政軍機關、后勤人員千余人,早在中午就通過了戴家橋,現暫駐距此處二三里地的清水瀆圩及楊店。
現在,西面雖然槍聲暫緩,但戰況不明,也沒有羅、廖二位首長的消息,下一步如何行動呢?為此,旅部召開了營以上干部緊急會議。王勝、王直向與會人員分析了敵情:西、北、南三面皆有敵軍;東面是長蕩湖,既無船可渡,又有敵炮艇。唯一的辦法,就是堅守戴家橋熬到天黑,再想辦法組織突圍。為此,決定將匯攏來的七八十名戰斗人員臨時組成一個守備連。
剛部署完畢,未等我部隊完全準備好,道路橋梁未及破壞,敵人就出現了。
戴家橋戰斗整整持續了五個小時。臨時組建的守備連,以小木橋為工事,以塘馬河為屏障,以河兩岸為掩體,憑借著誓死如歸的斗志、靈活機動的戰術和一挺重機槍、幾十支步槍、加上一些手榴彈,連續擊退敵人的三次猛攻,斃傷敵數十人,死死卡住了戴家橋,保證了我黨政軍及后勤人員的安全,為下一步突圍贏得了時間。
當晚11點多,我蘇南黨政軍領導機關千余人在王勝、王直同志率領下,由溧陽縣長陳東升作向導,從甓橋、指前標、羅村壩等地附近日偽結合部的間隙中突出重圍,于拂曉前進入金、溧邊黃金山地區,爾后,經溧陽縣境內丫髻山邊的青龍洞暫避,次日晚安全到達溧水縣白馬橋一帶,與第十六旅四十六團會合。
1941年11月30日,亦即塘馬戰斗后的第三天,日軍把羅、廖的遺體運至離塘馬18里許的甓橋,裝入上好的楠木棺材,再運至甓橋街東面的小余村。敵人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先是讓和尚念經,超度亡靈;然后,十五師團十五旅團五一聯隊的聯隊長尾本畢恭畢敬地站在墳前,幾十名日本兵也整裝列隊,一起向羅、廖的遺體三鞠躬;接著,尾本發表講話,“……這兩位先生,是我們十五師團司令官的同學,他們大大的英雄,可惜他們沒有擁戴汪精衛先生,現在他們勇敢地戰死了,我們并不想打死他們,而是要打倒他們的主義……”
塘馬戰斗,是新四軍華中抗日根據地中,日軍出動兵力最多,規模最大的戰斗之一;是新四軍在八年抗戰中犧牲人數最多的戰斗之一;是新四軍抗戰中最大的一次突圍戰斗。同時,在戰斗中犧牲的羅忠毅、廖海濤兩位烈士,是新四軍對日作戰中犧牲的職務最高的將領。他們兩位率領的272名指戰員在塘馬戰斗中光榮犧牲,換取了蘇皖區黨政軍機關千余人突出重圍的結果,從而保存了我黨在蘇南抗戰的骨干力量。
還原歷史真相,并不會因為有失誤,而影響羅忠毅、廖海濤等革命先烈,為中華民族解放事業而獻身的英雄形象,和在人民群眾心中的神圣地位,反而會使其英雄形象更加豐滿。在新中國成立60周年之際,國家進行了兩百位先進人物的評選,羅忠毅同志被譽為“為創立新中國有突出貢獻”的100位英雄之一,這是國家對他及戰友廖海濤烈士等“塘馬血戰”中犧牲的革命先烈最好的褒獎,也是對“塘馬血戰”歷史價值的肯定。
(本文系根據作者對其紀實作品《血戰塘馬》的縮微稿編輯而成,標題均系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