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訪談的顏正清
訪問顏正清，登門過兩次。
一次是2016年夏天。面對我們攝像機，老人精神矍鑠，侃侃而談，談他的抗戰經歷，談他的人生感悟。第二次是今年春節大年初三，由中共馬鞍山市委黨史研究室主任丁守衛、副主任王選京陪同，老人已臥病在床起不了身。
顏正清，1928年生，江蘇溧陽人，今年虛齡92。
顏正清說，我家境窮，要過飯。1945年4月投革命，參加蘇浙軍區部隊。蘇浙軍區是在統一整編蘇浙皖邊區新四軍部隊基礎上成立的。顏正清一開始來到溧（水）高（淳）縣總隊，縣總隊隸屬蘇浙軍區第一軍分區。之后，又從縣總隊調到了警衛團。這一年8月上旬起，蘇浙軍區對日軍展開大反攻，在浙西和蘇南，共解放縣城10座，拔除日偽據點100余處，使北起京滬鐵路，南至安吉、孝豐，東起太湖，西迄宣蕪公路的廣大地區連成一片，主力部隊及地方武裝發展到近5萬人。顏正清回憶，抗戰的時候，即使你是新兵，來到部隊就要直接參加戰斗，老兵帶著新兵，跟著班長、干部行軍、宿營、做群眾工作，靠兩條腿打游擊，真正是在戰爭中學習打仗。
日本投降的消息傳來，軍民歡欣鼓舞。不過，蘇浙軍區部隊很快接到命令要北撤。顏正清說，不少人想不通，剛把日本鬼子打敗了，為何還要撤離根據地。后來知道毛澤東同志赴重慶與國民黨和平談判，中共中央確定要讓出包括浙江在內的好幾個根據地。時局、大局之需要，新四軍浙東部隊要撤向北方。顏正清隨部隊北撤到蘇北進行整編，他被編入獨立三團。此時，盤踞在高郵的日偽軍，自恃兵多城固，企圖對抗新四軍部隊。面對拒絕投降的日偽軍，華中野戰軍果斷決定拿下高郵。顏正清還記得，他所在團，在月光下開展戰前動員，團長談了高郵戰役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官兵們士氣高昂，誓死把抗戰進行到底。高郵地處水網地帶，城墻高筑，有河護城，易守難攻。顏正清所在部隊在參加完掃除高郵外圍敵人據點后，直逼城下。先頭部隊籌備云梯，為登城開路。攻城前，部隊冒雨趟過齊腰深的水，向城墻靠近。先是向城里日偽軍展開政治攻勢，宣傳我軍戰略態勢和優待俘虜政策，城里敵人卻頑固抵抗。于是，新四軍部隊開始登城，顏正清爬上云梯一丈多高時，向城里投擲手榴彈，突然一顆流彈飛來，擊中膀子，他不幸負傷，戰友扶他走下云梯，火線包扎了一下傷口，迅速送往后方醫院。傷愈后，他又奔赴解放戰爭的戰場。
2019年春節大年初三，中共馬鞍山市委黨史研究室主任丁守衛（左）、副主任王選京看望顏正清
鏡頭前，顏正清情不自禁唱起《新四軍軍歌》，“光榮北伐武昌城下，血染著我們的姓名。孤軍奮斗羅霄山上，繼承了先烈的殊勛……”我問：“還會什么歌”？顏正清笑笑，“淮海戰役的歌”。他哼了幾句，大意是，六十五天英勇奮戰，一兵一卒逃不岀我們銅墻鐵壁，全部殲滅光。顏正清說，唱歌可以鼓舞士氣，激勵斗志，連隊有文化教員，除了教部隊識字，還教唱歌。淮海戰役，對于顏正清來說，他說他是幸運的，兩個多月硝煙彌漫，他作為步兵馳騁疆場，卻沒有死。打完淮海戰役，接著是渡江戰役。渡江前夕，根據中央軍委關于統一全軍編制和部隊番號的命令，顏正清所在部隊由縱隊改稱第二十九軍，隸屬第三野戰軍第十兵團，在軍長胡炳云率領下，顏正清隨部隊從江陰突破長江天塹，過了江乘勝追擊，挺進上海、杭州，繼而解放福州、廈門。采訪間隙，顏正清從柜子里找出影集，翻出一張兩個人合影，他指著說，“一個是我，一個是我的入黨介紹人，叫封少祥。渡江的時候，連隊指導員犧牲，組織上派封少祥同志接任連隊指導員。1950年7月，部隊攻打緊挨金門的大擔島，封少祥在戰斗中犧牲。”這一生，顏正清銘記著這兩任指導員。前一任，兄弟般開導過他，共產黨員是什么樣人，怎樣努力成為一名黨員。第二任指導員，關心、關注他成長，認定他經受住了戰火考驗，已夠上共產黨員條件，及時介紹他加入黨的隊伍。顏正清對我們說，剛來新四軍，以為自己就是黨員了。后來發現連隊一部分同志時常背著人悄悄開會。他問了老兵，恍然大悟那些人才是共產黨員，入黨是秘密的，黨小組開會、組織活動也是秘密的。顏正清向黨員們看齊，不怕艱苦，不怕危險，作戰勇敢。連隊黨支部討論他入黨那天，他立下誓言：今生今世聽黨的話，為黨的事業奮斗終生，直至獻出生命。
1958年，國家建設的需要，部隊不少同志脫下軍裝。顏正清時任東海艦隊汽車司機訓練隊排長，組織上確定他轉業，他愉快服從，集體轉業到黑龍江密山農場。第二年，安徽馬鞍山市委組織部和馬鋼派人來到東北，從密山農場調配84名轉業干部支援馬鞍山建設，他是其中之一。顏正清沒有忘記，到馬鞍山報到這一天：1959年10月27日。這批干部，只有兩人分到教育系統，顏正清是其中一個，他分配在組建不久的第三中學做文秘工作。顏正清回憶說，那時候，吃住在學校，睜開眼起了床往辦公室跑，吃過飯馬上去辦公，除上廁所的時間，一天工作幾乎十五六個小時。心里想著努力做好教學管理的事情，很少考慮個人的利益。學校調工資，有比例規定，顏正清是經手辦理這項工作的人，他把有限的名額讓給其他教職員工。一次，組織上征求顏正清意見，準備提抜他去另外的單位工作。他向組織上掏心里話，“學校情況熟悉，同志之間感情好，就讓我在這里干一輩子吧！”一直到退休，顏正清沒有離開過這所學校。訪畢顏正清，我們想去看一看他就職過的三中。遺憾的是，第三中學1980年就更名為馬鞍山第一職業高級學校，1984年改為馬鞍山職業教育中心，后來，這個中心和馬鞍山市信息技術學校合并，組建成立皖江職教中心學校。
今年春節，我們見到臥床的顏正清，臥室里多支了一張床，護工睡的，24小時護理顏正清。老伴王春菊，青島人，比顏正清小7歲，去年病故，這個消息迄今沒對顏正清說。顏正清現在居住的房子，是上個世紀80年代的老房，他住一樓，約五六十平米，設施和家具顯得陳舊，唯有裝訂好的老報紙疊放整齊。來到他床前，他從被窩里伸出瘦弱的手，有力地握住我的手，微笑說，“你們上回拍的照片要給我。”第一次尋訪，他戴上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紀念章接受采訪，這張照片，他一直惦記著。
顏正清，脫下軍裝已經61年。軍旅人生，黨員責任，他依然情牽夢繞。
顏正清（右）與入黨介紹人、連隊指導員封少祥合影
記者感言 一位17歲參加新四軍、經歷過多次著名戰役的老兵，而立之年轉業到了地方，在一所中學的普通職員位子上愉快工作到離休，這是尋訪顏正清給我的震撼。我們訪問過的新四軍老戰士，帶“長”的很多，是將軍的也多。顏正清和他們相比，算是“位卑”了。可他胸襟寬廣，胸懷坦蕩，他經常和犧牲的戰友比，能活到革命勝利，還享受到了革命勝利的成果，總覺得他的人生是幸運的，是幸福的。在解放戰爭硝煙里，顏正清入了黨，加入共產黨為了什么？他從朦朧了解到透徹明白：共產黨人拋頭顱、灑熱血，是為了打天下，解放窮人，為千千萬萬勞動人民創造新的生活；中國共產黨執政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沒有變，共產黨員服從黨和國家的需要，不為做官，不謀私利，不貪享樂，黨員的神圣義務更沒有變。顏正清正因為始終堅守這樣的初心，在平凡崗位上甘當綠葉，兢兢業業，為國家的教育事業忘我工作，這是顏正清樸實無華的國家情懷。在2019年春節團拜會上，總書記習近平殷切地說，“在家盡孝、為國盡忠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我們要在全社會大力弘揚家國情懷，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弘揚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社會主義精神，提倡愛家愛國相統一，讓每個人、每個家庭都為中華民族大家庭作出貢獻。”顏正清，新四軍的九旬老兵，黨的事業為重，國家利益至上，從來不計較個人的名利、地位和得失，這種在他心海激蕩了一輩子的國家情懷，可貴高尚，是值得我們敬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