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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爺爺是戰友(二)
作者:賴爾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22-06-10 瀏覽次數:7844
李揚帆二話不說,喜滋滋地跟上。林曉哲在原地愣了半天,跟上步子后扯扯李揚帆的衣角,小聲問:“干嘛要參軍?”
(長篇小說連載之二)
李揚帆二話不說,喜滋滋地跟上。林曉哲在原地愣了半天,跟上步子后扯扯李揚帆的衣角,小聲問:“干嘛要參軍?”
李揚帆白他一眼:“笨!咱們又沒錢,不參軍我們吃什么?”
“可是……可是他們新四軍是去打仗啊……”
跟著周水生和林江一路走,好不容易才走到一片林子里。樹下面歇著好些人,個個都是穿著藍軍裝、灰頭土臉的當兵的。周水生徑直將李揚帆和林曉哲帶到同伴那里,咧開嘴角喊:“阿萬,給我照看下兩位兄弟,我去報告李排長。”
叫“阿萬”的那個,一張臉皮黑乎乎,聽到周水生交代,他點點頭:“中,隨森。”
李揚帆呆了半秒,然后“噗”地就給笑了出來:這家伙說話整個一大舌頭,前鼻音后鼻音分不清楚,“水生”硬是給念成了“隨森”。
腦袋瓜子迅速運作,玩心大起的李揚帆,笑瞇瞇地望向趙萬,問:“老鄉,你知道哪里能釣到刀子魚么?”
“刀子魚?”趙萬斂起眉頭。
“對,”李揚帆笑呵呵地引趙萬說繞口令,“釣魚要釣刀子魚。”
“喂!”那一頭忽然傳來了清亮的聲音,就見林江帶著一個小青年走了過來。
小青年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伸手就去推李揚帆。他力氣大得很,直把李揚帆推得倒退好幾步,然后一屁股跌在地上。一旁的林江一把攔住了他:“ 狐貍,冷靜點。”
“冷靜?”那個被喊作“狐貍”的,狠狠瞪著李揚帆,恨不得沖上來,“是這小子使壞,你還讓我冷靜?!”
還是趙萬實在,看這情形不對,站起來沖那個小青年和林江笑笑:“林江你別多想,人家沒存著壞心呢。”
幸好在這當口,周水生回來了,說要帶著他們兩個去見排長。李揚帆趕緊拽著林曉哲跟上,逃開剛剛惹出來的爛攤子。
排長李勇長得是濃眉大眼,倒挺符合抗戰片里正面角色的形象,就是怎么看怎么都兇得很,灰藍色的帽子沿兒也壓不住那家伙眉頭里兩道坎坎。
排長見到李揚帆和林曉哲,就對倆人進行了一番愛國主義教育,最終把落腳點掛在“ 奮勇殺敵”四個字上。
越聽越不耐煩,李揚帆磨蹭著腳下的泥巴,劃出一條道道來。
“站好!”排長立刻訓人,扯開嗓門獅子吼,“給我有點軍人的樣子!”
排長瞪著眼睛,又接著開始念叨。
旁邊周水生一看情況不對,排長怕是要訓人訓上癮,趕緊奔上來打岔:“報告排長,葉班長讓我帶兩個新兵熟悉熟悉環境。”
李勇排長揚揚手:“帶下去帶下去,好好教育教育。”
周水生趕緊拉著兩人走開,“咱排長就是那樣兒,愛較真,”一邊走,周水生一邊沖兩個人笑笑,“我帶你們去認認人。”
那邊周水生還在介紹戰友,李揚帆心說這不都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穿得破破爛爛的藍軍裝,長得大多一臉農村相兒,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不樂意再聽,他東張西望地瞎看,看著看著就見那邊的樹后面坐著一人,竟然頭頂上戴著一個竹筐子。
李揚帆一看樂了:哈,這人隨家倉出來的吧?(注:隨家倉,南京一個地名。因為南京精神病醫院就在那地方,所以學生們平時罵人神經病,就說:“你隨家倉出來的吧?”)
越看越逗樂,李揚帆伸手扯周水生的袖子:“哎,你說那個頭頂上頂個筐的是誰啊?”
一直都是笑瞇瞇的周水生,這下子不笑了。他作勢擺擺手,壓低聲音對李揚帆和林曉哲說:“你們新來的不知道。以后盡量別提這碴兒。孫興業原來還是個文化人,私塾里教書的先生,后來給日軍逮著在臉上烙了個馬蹄印,半邊臉不能見人這才戴了個筐子。”
兩人走過去,想到剛才周水生說這人是私塾的先生,林曉哲就喊了一聲:“孫老師好。”
這孫興業頭上頂個竹筐看不見模樣,聲音倒是挺溫和,還很禮貌地回了林曉哲一句:“你好。”
李揚帆笑瞇瞇地跟著蹭過去,也喊了句“老師好”,眼珠子卻在亂轉,動點子怎么才能把那個筐拿下來,看看這家伙臉上究竟給燒成個什么樣子。
還沒等他再說話,“狐貍”冷冷地哼出一聲來:“哼!就憑他?拉倒吧!還稱什么半仙,看著誰都說多子多孫,三世同堂!”
羅廣胡不管瘦條兒“哎哎”直叫,把林江往瘦條兒面前一推:“你給他算算”。瘦條兒瞄瞄林江又瞄瞄羅廣胡,然后說了句“好”,把銅板往龜殼里一丟,開始搖。
一撒手,銅板跌在地上。瘦條兒用手撥了,算算幾正幾反,登時臉色就沉下來了,望向林江,一臉沉重地搖了搖頭:“林江,那個,我算了你命中無子。”
場面一下子就冷下來了,林江的臉色登時就不好看了。羅廣胡狠狠瞪那瘦條兒:“吳建你再鬼扯信不信我揍你?!”
見羅廣胡氣憤憤地拎著拳頭要揍人,先前沒吭聲的林江趕緊把人攔下來,幾人一時無言。羅廣胡想著想著,忽然一拍胸脯:“以后我家兒子過繼給你,跟你姓林!”
……
新四軍第一支隊第一團,全團1100余人。攜帶步槍210余只,輕機槍3挺,馬刀730把。他們這個班屬于四連,連長叫張浪濤。那個喜歡說“給我有點軍人的樣子”、看上去特兇的排長李勇,是他們的“現管”。而他所在的這個三班,刨除先前戰死的,現在有9個人:啞巴班長葉大地、脾氣特暴的“狐貍”羅廣胡、跟“狐貍”是同鄉的林江,見誰都是笑瞇瞇的周水生、說話口音重得幾乎聽不懂的莊稼漢趙萬、頂著個筐子的教書先生孫興業、自稱半仙的神棍瘦條兒吳建,還有他李揚帆和林曉哲。
剛編進隊伍還沒到一天,李揚帆還沒搞清楚該干什么呢,大部隊就又開始行軍。行軍行軍,說得是夠氣派,對于李揚帆來說,其實也就是一老撥子人不停走路而已。
長長的部隊排成了兩條長龍,一眼看過去都望不到頭。周圍都是一小座一小座的矮山,一片連著一片的。昨兒個他問過周水生,這是在高淳縣。李揚帆心說還好還好,離南京城不算遠。可這么一想,隱隱約約又覺得不對勁兒。1938 年的南京……1938年的南京……靠!那不就是剛經歷過南京大屠殺么?!
雖然對那些個抗日戰爭的歷史相當不感興趣,但是不管怎么說,李揚帆也是個南京人,知道這1937年12月13日是什么日子。這么些年,別說是學校里的愛國主義教育沒間斷過,就說每年這天拉警報,就是別的地兒都沒有的。每年一到12月13日,學校工廠單位就會響警報,全城都在響,強制性地硬是讓人把這日子記住了。
走著走著過了中午過了下午,直接就這么走出了高淳縣。李揚帆一身的汗像是水里頭撈出來似的,整個人恨不得能往地上癱下去。
旁邊周水生看他腿腳直打軟,幫襯著扶了一把,他立馬順竿上地靠了過去,讓周水生拖著他跑。
那邊傳來低低的念叨聲,李揚帆豎著耳朵聽,就聽到又是“噫吁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想起掉窨井里那時候,林曉哲說他一緊張就背《蜀道難》,李揚帆估計那小子也是快撐不住了。
可現在的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已沒這力氣去管林曉哲暈不暈。正看著林曉哲跟喝醉了似的直打拐呢,就見那個頭上頂著筐的孫興業一把扯住林曉哲的胳膊,幫他把黃軍包給背了。
林曉哲動動嘴皮子,像是說“ 謝謝”,孫興業拍拍他的肩膀:“沒事。書可立志,你繼續背,撐著點。”
靠!這倆書呆子呆到一塊兒去了,真是臭味相投。
正想著呢,忽然聽見前面有人吆喝。緊接著前面的兵一轉頭,命令一個傳一個地傳下來:“原地休息!”
這簡直是天籟啊!李揚帆感動得差點沒熱淚盈眶,一屁股就往地上墩,嘀咕了一句“哎呦我的媽”。
坐了不久,李勇排長就命令下來,說今晚上就在這兒過夜了。李揚帆雖然偷摸著嘗過網吧“包夜”的滋味,但這露營還真沒有過,頓時來了精神,興奮地左右亂瞄。
就見那邊的炊事班開始燒火做飯。整個四連一百多號人的伙食,就靠這炊事班了。李揚帆一看那材料,立馬就覺得倒了胃口:喂喂,這走了一天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吃這糊糊,還讓不讓人長力氣啦?!
這么一來,整個人就沒盼頭了。
不多會兒混著糙米的熱糊糊裝了三大鐵桶,分別派給三個排。一個炊事員幫著李勇排長把二排的鐵桶搭在長板凳上,三個班的小兵就排著隊一個一個去盛飯,三班輪在最后。
看著那些糊糊,李揚帆開始懷念麥當勞、肯德基的那些垃圾食品。一旁的林曉哲埋了腦袋下去,半晌擠出一句:“我想吃我媽燒的紅燒肉。”
好容易前面兩個班都打完了,輪到三班的時候,炊事員一看桶底登時叫糟,說前面分多了這下子可能不夠。羅廣胡一聽火冒三丈立馬要上去掀桌,被林江趕忙攔了下來。
葉班長“啊”了一聲,把八個碗排成一溜兒,端著鐵桶把糊爛爛的糙米粥倒了下來,平分。
周水生一看不對勁,忙問:“班長你的碗呢?”
葉大地“啊”了一聲,也不知道他說啥意思。周水生皺了眉頭,硬把自己的碗塞進葉大地手里。
眼見葉班長搖頭不肯收,吳建拿了鋁勺子把自己碗里的撥了一半給周水生,然后沖葉大地笑笑:“班長你吃你的,我本來吃的就不多,和小周分分就夠了。”
周水生跟著猛點頭說“就是就是”。葉大地拗不過他們,只好收著了。
等班長一走,趙萬用那怪口音說了句“不中”,一把拉了周水生,一邊把自己碗里的粥撥過去。
頂個筐的孫興業看不下去了,掉書袋說了句“不患寡而患不均”,又要把自己碗里的勻給趙萬。
看他們分過來勻過去,李揚帆心說:麻煩了!雖然說這糙米糊糊難喝,好歹也能填填肚子。就這么一點點塞牙縫都不夠的,還分給別人?這日子還過不過啊?!
眼見那邊林曉哲聽了孫興業的話,也要伸出手來分粥,李揚帆心說他都分了我不分那也忒不夠意思了!
這么一想,他趕緊往下一蹲,捂著肚子“哎呦喂”的叫喚起來:“哎呦,肚子疼!我,我去大號,林曉哲過來幫忙拿下東西!”
林曉哲點點頭,停了手上的動作,被李揚帆一把拉著沖林子里奔過去。
進了林子,李揚帆探頭望望,確定沒人看著,這才一伸手拍了林曉哲的后腦勺:“喂,你逞什么英雄啊?!”
林曉哲摸著后腦勺一臉無辜:“誰逞英雄了?孫老師說的沒錯,不患寡而患不均。分一下不是很正常么?”
“ 靠!”李揚帆一腳踹過去,“瞧你那呆樣兒!他們那群農村人本來就吃的少,咱們能跟他們比?”
林曉哲一手捂著被踹中的腿肚子,一邊皺起了眉頭:“你要不樂意,你不分就是了。我分我的,有什么關系?”
“到時候你餓昏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到了這時候,換成林曉哲特鄙視地望過來:“說什么肚子疼,原來是騙人的。真有出息。”
說完,林曉哲頭也不回地奔回隊伍去。李揚帆在這邊呆站著,就見林曉哲端著碗,跟著把腦袋湊過去一起分粥。
低頭望望手里的搪瓷缸,李揚帆喝了一口:難喝! 真難喝!要命的難喝!他狠狠地踹了樹一腳,跟著奔回隊伍,一伸手:“算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