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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大別山——“皮旅”中原東路突圍考察記(三)
作者:吳東峰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23-02-16 瀏覽次數:7838
磨子譚,是“皮旅”穿越大別山的最后一道屏障,不僅僅是三座屏風似的高山擋在前面,而且在“屏風”下面還有一條深不見底的大河——磨子潭。
第五節 同舟共濟“人橋”是怎樣連接起來的?
磨子譚,是“皮旅”穿越大別山的最后一道屏障,不僅僅是三座屏風似的高山擋在前面,而且在“屏風”下面還有一條深不見底的大河——磨子潭。
所謂磨子潭,其實是淠河的一段,大水從岳池奔涌而下,因為河中央有一塊黃石頭,又大又圓,直徑十多米。東面水大,西面水小,河水經年累月圍著它轉,沖出了一個很深的潭,故此得名。
如今我們站在這里,面對著的是一片安靜的河面,對面的三座大山仍如屏風般立在眼前,當年的磨子潭早已不見蹤影了。因為建國后,為了治理洪澇災害,這里建起了佛子嶺、響洪甸、磨子潭三座大型水庫。
今年81歲的汪舟龍,退休前是鎮政府的工作人員,這大半年來,鎮里反聘他編撰鎮志。當年“皮旅”搶渡磨子潭時,他已經記事了。
汪舟龍回憶,那天夜里,睡到半夜,突然響起了一陣槍聲,他們都嚇得不敢動,到了早上,槍聲才逐漸停了。八九點左右,汪舟龍跑出門去看熱鬧,眼前的情景使他驚奇不已:黑壓壓的部隊開過來,三五成群,接二連三地走過去,前不見頭,后不見尾,一直走到下午三四點。
汪舟龍后來才知道,這支被群眾稱為“紅色”的部隊,就是皮定均率領的“皮旅”,而此時的“皮旅”正面臨著生死關頭的考驗。
當“皮旅”官兵趕往磨子潭集結時,國軍整編第四十八師的部隊也已在岳西、舒城、潛山布防阻擊,其先頭部隊半夜可趕到磨子潭。這是皮定均在電話里詐獲的敵人情報。
形勢十分嚴峻:敵人正在向大河逼進,要搶占河對岸如屏風似的三個山頭,依托大河之險,阻擋“皮旅”數千人馬渡河。
搶渡磨子潭的過程驚心動魄。
“皮旅”官兵都記得,在突如其來的變化中,即使情況萬分危急,皮定均依然頭腦清醒,應變自如。他沒有像趕鴨子一樣趕部隊下水,而是向船工作了調查,找到上游水位最低的三個地方作為徒涉場。與此同時,皮定均十分嚴厲地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命令一團團長王誠漢:“一團火速徒涉過河,協助三團向敵人反擊。”
第二、命令工兵連連長:“與老鄉組成擺渡隊,用木船,擺渡23位婦女、2個嬰兒和其他傷病員,要絕對保證安全。”
第三、派出騎兵通信員,向擔任后衛的二團團長鐘發生傳達命令:“迅速跑步跟上來,徒涉過河。”
很快,各部隊有條不紊,秩序井然地渡過了磨子潭。汪舟龍至今仍十分疑惑:這一夜,大雨傾盆,水漲岸遠,“皮旅”是靠什么工具渡過磨子潭的?
舟渡?老人說,一條船,只能裝10人,總共才5條船,幾千人要何時才能渡完?
橋渡?老人說,因水深流急,風大浪高,三次架設都沒成功,夜半就被放棄了。
皮定均的警衛員趙元福回憶,大約是夜里10點鐘左右,皮定均果斷地說:“我們不能猶豫了,現在只能用小船把女同志和傷病員渡過去,部隊涉水過去。”
爾后,皮定均與徐子榮、方升普站在岸邊商量,當機立斷,決定全旅徒步涉河。起初,水深齊胸,到河中心,水面上只露出一個個腦袋。參謀長命令工兵把繩子接起來拉過河,然后官兵們拉著繩子過河。
汪舟龍采訪了許多當事人,許多人都說是用一條很長的繩子拉過去的。但據汪舟龍了解,在當時的情況下,不可能有那么長的繩子。
“皮旅”老戰士李堂明的一段回憶解開了這一秘密:
“……狂風夾著暴雨,打得人臉生疼,急流又把人沖得東倒西歪,惡浪一個個劈頭蓋來,不時地叫你嗆上幾口水,河底又全是溜光圓滑的石子,稍不小心就會跌倒。我們互相拉著腰帶,連成一條人的長鏈,在波濤中艱難地前進,敵人的機槍、炮彈向著河面上亂射亂轟,長鏈中不斷有人被流彈擊中倒下,被洶涌的河水卷走,其余的同志又搶上一步,把鏈條接上……”
他們手拉手結成一道“人橋”,成為名副其實的中流砥柱,讓戰友們攀附他們的身體,橫渡淠河。
汪舟龍還談到,急流彈雨中的“皮旅”分三路強渡,其中有十余人被急流卷走。作為先前渡河的三團一營三連在阻擊敵人的戰斗中,被敵割斷,與主力失聯,后編入鄂東獨立二旅五團。這段很少被人提及的歷史,證明“皮旅”在千里突圍中,并不是毫無損失,而是起碼損失了一個連以上的實力。
大部分部隊過河后,皮定均、徐子榮等旅領導才開始乘船過河。
皮定均警衛員趙元福回憶,皮旅長一邊指揮部隊徒涉,一邊幫助婦女和傷員上船。當旅長看到船要開動時,便直接走下河床,要和官兵們一起涉水過去,但幸虧被站在水里的“人橋”戰士一把拉住了。
“首長,您應該上船去。”
“放開,我是皮定均,我會游水!”
接著在河邊出現了一個令趙元福永生難忘的鏡頭:
四位身材高大的“人橋”戰士,不容皮旅長蹬腿舞手,像抬轎子一樣,齊聲喊著“一二三”,硬是把皮定均給舉上了船。
記者云: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皮旅”夜渡磨子潭,為千里突圍中的神來之筆。將軍知兵善戰,不然則左右不能救,首尾不能顧,全軍覆沒,危在旦夕也。
第六節 令行禁止皮定均的“犟脾氣”
皮定均將軍有三個外號,一是“皮老虎”,二是“皮猴子”,三是“皮騾子”。前面兩個很容易理解,是贊揚皮定均打仗既勇敢又機智。后面一個“皮騾子”,則有點貶意,就是說皮定均的性格,像一頭犟騾,脾氣大,我行我素,從不聽人勸。
走出大別山后,便是一馬平川的皖中平原。
7月13日,“皮旅”近5000人集合在毛坦廠鎮東山坡上,召開了穿越皖中平原的動員大會。在這個動員大會上,皮定均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要求部隊徹底輕裝:
“除了武器彈藥和身上穿的衣服鞋子,其他東西一律甩掉!”
“皮旅”老兵晁尚志回憶說:“皮旅長令行禁止,決不客氣,決不馬虎,決不猶豫,決不動搖。”
軍令如山倒。據“皮旅”老兵回憶,那一天動員會后,“皮旅”官兵的背包,整整丟滿了一山溝,橫七豎八,花花綠綠。一馱子一馱子的檔案、文件,在火中化成了青煙。
不僅如此,皮定均還對輕裝進行了嚴格的檢查,輕裝徹底到所有的炊事擔子、公文箱子,和個人的全部用品,甚至連走不動的牲口也都要精簡掉。
部隊進行徹底的輕裝,為的是以后五天五夜的高速急行軍。
因為在以后的五晝夜里,他們要和國軍圍堵部隊“賽跑”,向東飛奔700里,沖出他們即將合攏的包圍圈,與我蘇皖解放區部隊會師。
7月15日拂曉,“皮旅”三團一營輕取官亭鎮,俘虜地方民團百余人。此時,部隊由于連續行軍,格外疲勞,但在該鎮僅停留不到一小時,部隊又出發,向北拐向鳳陽。本來計劃在吳山廟休息,但皮定均聽偵察隊報告,敵人已在淮南路兩側強征民夫搶修工事,當即決定:“在吳山廟吃飯,吃完飯立即出發。”二團團長鐘發生提出:“部隊太疲勞了,休息一天吧!”
“皮旅”老戰士張國治生前接受我的采訪時回憶,為了休息事,鐘發生團長和皮定均旅長兩位老戰友竟大吵了一架。
皮定均斬釘截鐵地說:“不能停留,吃過飯馬上就走!”毫無商量的余地。
鐘發生指著皮定均大吼:“你算什么英雄,怕死鬼!在這里休息一天有什么了不起。敵人來了,老子去打!”
罵歸罵,走歸走。鐘發生不敢違抗軍令,很不情愿地帶部隊出發時,還在大街上罵罵咧咧。
其他領導也有主張休息的,但皮定均還是那句話:“走,服從命令!”
此時,人稱“政委媽媽”的徐子榮看到部隊官兵實在太疲憊了,也勸皮定均:“是不是稍稍休息一下。短一些,不要一天,三個小時吧。”徐子榮是旅黨委書記,1927年入黨的老黨員,年齡也比皮定均大6歲。
可是,這時皮定均的犟脾氣上來了,連徐子榮的面子也不給。他說:“部隊停不得,三個師的敵人正向我們包圍過來,這里多停幾個小時,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如果把部隊損失了,我們怎么交代!”
皮定均沒有發火,而是一臉嚴肅,鐵青鐵青,加上那上翹的嘴唇,由喜變怒,更加可怕。他要求部隊立即出發的決心毫不動搖。
“皮旅”官兵還是按照旅長的命令,準時離開吳山廟,連夜搶越淮南路,進入定遠地區,再向津浦路飛速前進。
就在“皮旅”離開吳山廟不到三小時,國軍四十八師一三八旅乘汽車沿公路兩頭于次日凌晨趕到了淮南路。
張國治說,當他們趕到時,我們早已越過淮南路,走出幾十里地了。他說:“如果當時皮定均不堅持自己的意見,在吳山廟休息哪怕只有三個小時,其后果就不堪設想。”
位于蘇皖交界的津浦鐵路,是“皮旅”中原突圍的最后一關。當年,“皮旅”官兵就在這里打了千里突圍的最后一仗,“皮旅”老兵說:“這最后一仗規模最大,也最激烈。”
安徽省滁州嘉山縣,津浦鐵路在此穿過明光、管店、三界、張八嶺等站,一直通往南京。鐵路上鳴笛聲聲,現代化的高鐵列車頻頻通過。但津浦路兩邊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一個又一個泥坯墻的村莊,人煙稀少,草長巷深,有留守老人在牧牛、放羊。
有人說,歷史不會忘記,其實歷史是最容易被忘記的。我們尋找了當地幾位80歲以上的老人,想要了解當年“皮旅”的戰斗故事,幾乎一無所得。誰也不知道這里曾經發生過一場關乎數千人生死存亡的決戰。
津浦鐵路東面的三界有一個規模宏大的軍事訓練中心,訓練場上龍騰虎躍,熱火朝天,隨時準備打仗的樣子。我剛到“皮旅”當兵時曾在這里參加過師級規模的軍事演習。如今硝煙散盡,歌舞升平。“皮旅”已在數次整編后變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了。他們前輩的歷史還有誰理呢?
三天后(7月20日)的凌晨,皮定均站在明光與管店之間的津浦路上,對全旅的行軍隊伍作了一番調整:二團為前衛,三團和旅直隨后,一團擔任后衛。
新中國成立后,皮定均將軍在寫回憶錄時,仍清晰地記得方升普的一番話,他說:“刻骨銘心,永生難忘哪!”要過津浦路時,副旅長方升普對他說:“老皮,一路上我們一直走在一塊兒,現在是最后一關了,你先過去,我留在這邊督陣,就是拉也要把每個同志拉過去。”
后衛一團無愧于“老虎團”美譽,他們在副旅長方升普、團長王誠漢指揮下打了中原突圍的最后一仗。
中原突圍勝利后,方升普在接受新華社記者訪談中,對此仗作了如下的精彩敘述:
“當我后衛部隊一團過鐵路時,正值敵裝甲火車從三界開來,我已布置在鐵路兩側擔負掩護的二、三團部隊,以各種火器,向敵裝甲火車一齊開火,旅工兵排長楊立德,把僅有的幾包炸藥,全部埋在鐵路上來爆破路軌。他沉著地等待裝甲車進至爆破點,一搖發電機,轟隆一聲巨響,頓時火光沖天,硝煙彌漫。嚇得敵裝甲火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往后退。不料由于炸藥太少,鐵軌沒有炸斷。敵裝甲火車發現路軌沒斷,一聲嘶叫,又朝我們部隊開來。我掩護部隊,再次以猛烈火力向敵裝甲火車射擊,特別是我三團的勇士們,他們冒著敵人裝甲火車上熾烈的機槍火力,挺身站在緊貼鐵路的東側崖頂上,把一批批集束手榴彈,投到敵人的裝甲火車上。裝甲火車上下左右一片火海,敵裝甲火車見勢不妙,一聲哀嚎,夾著尾巴向明光車站逃去。”
7月20日,皮定均率主力完整的旅、團建制5000余人,突出了國軍的包圍圈,終于與華中解放區部隊勝利會師了。
記者云:令行禁止,將之始也。否則,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必敗無疑。軍令如山倒,不吃回頭草。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上下齊一。
這是皮定均的個性特色,更是他的治軍原則。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