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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沫特萊與她的新四軍女翻譯
作者:申諒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23-02-22 瀏覽次數:7836
1938年金風送爽的時節,美國著名的進步記者史沫特萊經中國紅十字會負責人林可勝博士引薦,從八路軍駐地來到安徽云嶺,以國際紅十字會記者的身份對中國革命進行采訪與報道。
美國女記者、作家史沫特萊
1938年金風送爽的時節,美國著名的進步記者史沫特萊經中國紅十字會負責人林可勝博士引薦,從八路軍駐地來到安徽云嶺,以國際紅十字會記者的身份對中國革命進行采訪與報道。
雖然史沫特萊到中國已有不少時日,但她的漢語水平仍然有限。新四軍軍部首長為了方便其工作和生活,便把她安排在醫院宿舍里居住,因為有醫生精通英語。
之前八路軍為史沫特萊委派了一名男翻譯一路隨行,可一到新四軍軍部,她就宣布:換人!堅決要求重新給她找一個女翻譯。新四軍中懂英語的人本來就屈指可數,女翻譯更是鳳毛麟角。數來數去,軍部會說英語的女同志只有軍醫章央芬一人。可章央芬在醫院主要負責內科工作,病人大多患有瘧疾、結核病、猩紅熱、痢疾、傷寒、肝炎等重疾,每天光看護病人就已經忙得腳不沾地,哪里還有時間做其它的事?最終從抗戰大局出發,軍部領導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安排章央芬給史沫特萊臨時當翻譯。
那么,史沫特萊為什么一定要換翻譯呢?這里面有一個誤會。在來云嶺路上的一天晚上,已是夜深人靜了,那位男翻譯忽然有急事要找史沫特萊,又擔心會打擾她休息,就沒有貿然敲門,而是透過窗戶紙向屋里看,沒想到史沫特萊正在洗腳,更沒想到史沫特萊抬頭,正好看到了這位男翻譯。對此,史沫特萊大為光火,覺得自己不被尊重,于是堅決要換人。這是章央芬和史沫特萊相熟之后,史沫特萊向她透露的。章央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給史沫特萊做了解釋,說明那位同志并無惡意,史沫特萊才勉強釋懷,同意白天章央芬醫院里有事的時候,還是由那位男翻譯陪同采訪。
有一個會說英語的女軍醫給自己做翻譯,史沫特萊非常高興,像孩子一樣拉著章央芬的手,請求她搬到自己的隔壁房間來住。章央芬爽快地答應了,從此開啟了兩個異國戰士的忘年之交。
史沫特萊的隨身行李很簡單,除了基本的日常用品外,就只有一臺英文打字機。這可是史沫特萊的心愛之物,須臾不離手。有時候去采訪,章央芬要幫她拎,她都會笑著拒絕道:“這臺打字機可是我的寶貝,就如同你們醫生的聽筒和手術刀一樣重要。”
出生于1892年的史沫特萊,來云嶺的時候46歲,正值盛年,高高的個子,一頭金黃色的短發,精明強干。但是在20出頭的章央芬眼里,史沫特萊已經是一位老太太了。短短幾天相處下來,章央芬感到這位“老太太”簡直就是個“拼命三郎”。到達云嶺的第二天,她就投入了緊張的工作,馬不停蹄地參觀了新四軍的司令部和政治部,拜訪了葉挺軍長和項英副軍長。采訪時,她總是一邊看一邊問一邊記,非把事情搞得一清二楚才罷休。
史沫特萊和章央芬的工作模式大致是這樣的:白天陪同史沫特萊采訪結束后,章央芬就趕到醫院救治病人,史沫特萊則在自己的房間里挑燈整理采訪材料。她將采訪到的素材,視內容的不同,或寫成新聞,或寫成專題報道。每當史沫特萊完成一篇得意之作,都會興奮地高喊:“Doctor章!Doctor章!”把章央芬從睡夢中喚醒讀給她聽。章央芬也特別愛聽她講故事、讀文章,她們經常徹夜長談。章央芬還會幫她把稿件送到鎮上的郵局,由郵遞員輾轉寄出。除了寄給史沫特萊任職的英國《曼徹斯特衛報》外,還有上海的《密勒氏評論報》以及美國的一些進步報刊。史沫特萊這些文章從不同視角,客觀真實地記錄了新四軍的作戰情況、英雄事跡和戰士們艱苦而樂觀的生活,為新四軍打開了一扇讓世界了解的窗戶。
新四軍的醫院,無論是技術水平、醫療作風還是管理方面,在當時國內的軍隊中都屬于一流。醫院有設備齊全的化驗室、X光室、手術室、藥房,以及就地取材、用當地盛產的竹筒作管道的淋浴室等,床位最多時達250張,還設有嚴格的消毒制度、醫生查房制度和護士交班制度。初次參觀,就讓史沫特萊贊嘆不已,她對章央芬說:一路上我到處看到“一切為了抗日”的口號,在你們這里具體化為“一切為了傷病員”。醫院的病房設在村里的一個大祠堂內,周邊看祠堂人住的那些房子,就成了醫務人員的臨時宿舍。章央芬每天早上都要去醫院查房,有時史沫特萊也會跟著去。每逢有傷員來住院,史沫特萊總會抓住一切機會采訪他們,常常一談就是大半天,有時候到了吃飯的點兒,還不愿意回來。有一次,羅炳輝將軍因為高血壓住進了醫院,史沫特萊和他交談甚歡。史沫特萊告訴章央芬:“他講了那么多打仗的事情,聽得我好像也會打游擊戰了。羅炳輝是一個天才的軍事家,打了很多勝仗,日本鬼子對他聞風喪膽,真痛快!我一定要盡快地報道出去?!泵慨?/span>遇到有趣的事情,她總是像孩子一樣興奮。有一天,一個可愛的小戰士在采訪中給她唱了首歌,其中有兩句歌詞是“吃菜要吃白菜心,當兵要當新四軍”,史沫特萊特別喜歡,興奮地告訴章央芬:“我要把它們全部寫進我的文章里去。這是中國老百姓真情實感的流露,純真樸實!”
除了從輿論上聲援中國抗戰外,史沫特萊還利用自己的影響,積極爭取來自各方的物資援助。有一次,史沫特萊募捐到一車罐頭,這在當時可是稀罕物。她把罐頭交給了軍需處長宋裕和,要求他全部送到前線,后方一個也不許留。晚上,史沫特萊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見桌上放了幾聽罐頭,便以為是自己募捐的罐頭被后方截留了,頓時火冒三丈,激憤地對章央芬說:“你們太讓我失望了,國民黨如此,你們竟然也這樣”,一邊說一邊竟哭了起來,非讓章央芬陪她去找宋裕和問個明白。章央芬怎么勸解也沒有用,只得陪著她走了三四里山路,找到了宋裕和。一見面,史沫特萊就劈頭蓋臉地一頓批評,還對章央芬說:“Doctor章,別愣著??!你翻譯給他聽,不許貪污?!闭卵敕抑?/span>好照單全譯了。宋裕和聽了哈哈大笑。原來這是副參謀長周子昆想著這批罐頭是從美國運來的,史沫特萊一定會喜歡,便特意關照宋裕和留幾聽給史沫特萊。除此之外,這批罐頭全部運到前線去了。史沫特萊還不放心,拉著章央芬在庫房里東找西找,確實沒有發現罐頭,這才高興起來。在回去的路上,史沫特萊對章央芬說:“你們把我當成外國人看,總是優待我,可我不樂意。我要和你們一樣,為打敗日本侵略者貢獻一份力量。”最終,她還是讓章央芬把那幾聽罐頭退回了軍需處,并要求有機會一定要送到前線去。
相處的日子久了,章央芬和史沫特萊變得無話不談。章央芬因職業習慣,總是戴著口罩,史沫特萊便調皮地和她開玩笑:“口罩長在章醫生身上了。”有一天晚上,史沫特萊喝了酒,主動向章央芬講起自己的人生經歷,說到傷心處,她放聲大哭,說到高興的地方,她就哈哈大笑,還拉著章央芬跳舞。
當時抗日戰爭正處于日軍戰略進攻階段,前方戰事頻繁,傷病員不斷地從前線抬下來。只要傷病員一到,醫務人員就要全體出動,有時甚至通宵達旦地進行搶救。每逢這個時候,史沫特萊都會主動參加救治工作,為傷員換繃帶、洗血衣、喂水喂飯,有時還會幫著護士給傷員換藥、喂藥,常常忙得滿頭大汗。她的這種國際主義精神深深地打動了章央芬和其他的醫護人員。有一次軍醫宮乃泉和章央芬談起史沫特萊,由衷地敬佩:“人家本來已經是知名記者了,完全可以選擇在大城市過優越的生活,但是為了支援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來到咱們這個農村,和我們一起艱苦奮斗?!?/span>
云嶺的冬夜分外寒冷潮濕。為了照顧史沫特萊,軍首長特意給她發了一件棉大衣。一天深夜,在又一次完成搶救傷員的任務后,章央芬和史沫特萊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宿舍。凜冽的北風呼嘯而過,冷得刺骨。章央芬突然發現史沫特萊沒穿棉大衣,凍得直哆嗦,就嗔怪道:“你肯定是把大衣忘在醫院了,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幫你取?!笔纺厝R一把拉住章央芬,神秘地說:“大衣是在醫院,可我不是忘記拿了,而是特意把它蓋在一個傷員身上了?!闭卵敕抑坏每嘈χ?/span>罷,她知道這是史沫特萊一貫的作風,雖然不富有,但是出奇的大方,經常把自己吃的、用的送給傷員。第二天,章央芬向首長作了匯報,軍部領導馬上給史沫特萊補發了一件棉大衣。起初史沫特萊不肯要,但最后還是收下了,因為她有了自己的小九九。她悄悄地對章央芬說:“以后要是有人更需要,我還會送掉的?!?/span>果然第二件棉大衣又被她給送出去了。章央芬說,我都記不清了,那個冬天首長給史沫特萊發了多少件棉大衣,但她自己總是沒穿的。
一天清早,天剛麻麻亮,勞累了一天的章央芬還在睡夢中,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章,快起來,這么好的天,咱們一起去爬山吧!”史沫特萊一把將章央芬從床上拽起。兩人踏著晨露,迎著朝陽,攜手登上了醫院附近的一個山頭,并肩坐下??粗茙X燦爛的朝霞和初升的太陽,史沫特萊動情地對章央芬說:“看,多美?。∵@是你的祖國,也是我的。我們要為祖國獨立自由而戰!”說完,兩人相擁而泣。史沫特萊非常熱愛中國,常常對章央芬說:“我總是忘記了自己并不是一個中國人?!薄拔沂侵矣谥袊模业竭^許多國家,但無論到哪里,我總歸是個外國人,只有當我在中國的時候,我才不感到自己是個外國人,我仿佛已經生根在這塊土地上了?!?/span>
一九三八年章央芬在皖南云嶺新四軍軍部
與章央芬朝夕相處近一年之后,史沫特萊離開了云嶺,此后兩人再也未曾相見。1950年,史沫特萊因胃癌在英國去世。臨終前留下遺言:把一部分骨灰送回中國安葬。40年后,年逾古稀的章央芬重返云嶺,面對曾經的青山綠木,感慨萬千,提筆寫下一首詩,紀念故去的戰友和那段激情滿懷的崢嶸歲月:
稻香飄野君來臨,共事十月敬佩深。
青松嶺上高唱歌,助我中華寸土爭。
辛勤寫作夜深沉,國際主義感人深。
悼念逝世四十春,中華飛騰慰君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