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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出來的思念
作者:如伊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23-03-10 瀏覽次數:7840
音樂在雨花臺烈士紀念館展廳上空緩緩彌漫,耳語般如泣如訴如吟如歌,他獨自坐在展廳的中央,頭顱低垂,眼簾微闔,靜默得猶如一尊雕塑。
呂其明去雨花臺紀念館看望父親
音樂在雨花臺烈士紀念館展廳上空緩緩彌漫,耳語般如泣如訴如吟如歌,他獨自坐在展廳的中央,頭顱低垂,眼簾微闔,靜默得猶如一尊雕塑。他那音樂家特有的靈敏的耳朵正在分辨和記憶音樂的音色、音量、音高節奏,還有音符間千變萬化的組合,從他的面部表情中我們感覺到了他的內心情感:他聽到了聲音的色彩,他觸覺到了父親的溫度,他看到了那旋律勾勒出的一幅幅悲壯的情景。
此刻,紀念館展廳的門外陸續來了一些觀眾,觀眾們很默契地停在了門外,大家屏住呼吸,看著他,靜靜地聽著從展廳里飄散出的音樂,那音樂潺潺流水般地從大家的心底流淌,中國近代史的畫卷一幅一幅地在大家眼前展開。
一個剛剛到來的中年觀眾低聲地驚叫:呂其明!
是的,他是呂其明,著名作曲家呂其明。
他為雨花臺烈士,也為他的父親呂惠生烈士剛剛創作完管弦樂組曲《雨花祭》。這組樂曲馬上就要隨著新陳列的紀念館一起接受來自全國各地觀眾們的檢閱檢聽。呂其明在展廳里試聽音樂效果。
接受任務
多年來作曲家呂其明心中藏著一個愿望,就是要寫一部音樂作品獻給為民族解放而獻身的英雄們,包括他親愛的父親呂惠生。這個愿望就要實現了,他被邀請創作一部雨花臺烈士紀念館的背景音樂。呂其明有些興奮,如同當年接受《紅旗頌》創作的心情一樣。所不同的是,當年創作《紅旗頌》時呂其明剛剛35歲,雖然之前已創作過《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誰不說俺家鄉好》《微山湖》等大眾耳熟能詳的歌典,但創作管弦樂序曲《紅旗頌》還是第一次。他清晰地記得當年創作《紅旗頌》時的心情:心潮激蕩,夜不成寐。那時,一次次回憶的是戰火紛飛的戰場,是迎風飄拂在北京天安門前的那面紅旗,他是噙著熱淚,用飽含深情的筆,寫下了《紅旗頌》的第一個音符。這部交織著血與火、信念與追求、奮斗與犧牲、勝利與光明、沉思與激情的交響詩篇,已被列為20世紀世界華人的音樂經典。呂其明正是用他對紅旗最為直接和深刻的生命體驗,寫就了這部華彩樂章。現在他將要創作與《紅旗頌》同樣題材的《雨花祭》。如果說《紅旗頌》頌揚的是1949年10月1日飄揚在天安門廣場上的第一面紅旗,那么《雨花祭》就是呂其明敬獻給為天安門廣場上豎起的第一面紅旗而犧牲的烈士們的一曲頌樂。呂其明興奮中帶著些激動,他要將多年來對父親的思念對先烈的崇敬化作曼妙的音符播向世界。
接受這一特殊的創作任務后,呂其明離開南京回到上海,開始了他半年之久的艱辛而激情地創作。
懷念父親
創作前,呂其明陷入了沉思。父親的容貌及革命與犧牲經歷總在眼前浮現。父親呂惠生是安徽無為人,早年畢業于北京農業大學,后回到家鄉從事教育工作。有一件事讓呂其明記憶猶深,那是1935年呂惠生任國民黨安徽無為縣政府建設科長時,無為縣的一位姓宋的財主,與地方財政人員勾結想占據一塊公田修建私人宅第,怕呂惠生不同意,某日早晨以看望呂惠生為借口將300塊銀元放在他的枕頭下,后來被呂惠生發覺,立即找到這個財主,宋財主怕呂惠生責怪不敢承認,呂惠生就用這筆錢在無為縣城的一個公園內修建了一座小亭,親筆命名為“洗心亭”,以告誡人們要杜絕骯臟洗心革面。后來呂惠生在一首《七絕》詩中抒發了這種憤懣之情:“孳孳貨利已根生,哪得人人肯洗心。只有鏟除私有制,人心才可不迷金。”那“洗心亭”雖然早已不復存在,但在呂其明的心中卻永遠是一座神圣的碑。
1939年,呂惠生擔任《無為日報》社長兼主編時發生了一起事件,促使他帶領全家人投奔了新四軍。
這年新四軍內部處決了一名貪污腐化的干部,國民黨頑固派想利用這個事件誹謗新四軍,炮制了一篇攻擊新四軍的文章,強令呂惠生在第二天的報紙上全文登載。第二天,《無為日報》上全文刊登了這篇文章,但在這篇文章的前面有了一段按語:“古今中外,文武官吏,貪污腐化、營私舞弊,罄竹難書!若詳為錄其罪行,非車載斗量不可,超過XXX罪行的豈止千萬耶?然而唯有新四軍,能有如此嚴明紀律,不管對人民功勞多大,地位多高,一旦犯法,罪不能容。這是史無前例的!讀者可以從中悉其真理,如國家今后能依此為范例,委實大快人心啊!”報紙一出,全縣嘩然,百姓贊揚新四軍的紀律嚴明,國民黨頑固派精心策劃的陰謀破產了。他們說呂惠生被共黨收買了。于是,呂惠生的名字被列入了黑名單。
1940年初無為當局認為逮捕呂惠生的時機到了,下令秘密逮捕他。呂惠生得悉后,在進步人士的幫助下帶領全家逃出無為城參加了新四軍江北游擊縱隊。一年后,剛剛10歲的呂其明也參加了新四軍二師的抗敵劇團(后調到七師文工團),成為新四軍里最小的戰士。父子倆雖不在一個地方,但兒子時刻關注著父親。4年后,家鄉的黃絲灘興修成功,讓呂其明在深愛父親的同時,又多了份敬重。安徽無為縣東鄉沿江的黃絲灘江堤,由于年久失修,威脅著沿江無為、巢縣、和縣、含山、舒城、廬江、合肥等七縣300多萬畝良田、200多萬人民的生命與財產的安全。每到雨季,長江水位上漲,江堤倒塌,洪水泛濫,吞沒了無數村莊,群眾流離失所。呂惠生曾在日記中寫道:“今日官府(指國民黨政府),高呼生產建設,對此極關民生事件,漠視不顧,而且貪污之徒,乘機舞弊,上官縱然聞之,亦不追究,國事如何能有希望……余不能執刀者,如能,則當盡砍彼貪污敗類之頭,以正風教。”為了徹底根治水患,1943年9月,中共皖江區委和皖江行政公署決定興修黃絲灘水利工程,任命呂惠生為工程總指揮。當時環境非常惡劣,日軍飛機常常在無為城的上空狂轟爛炸,呂惠生拖著病體帶領群眾,夜以繼日地加緊施工。歷時211天,筑成一條長12華里,底寬12丈,頂寬2.4丈,高2丈的沿江大堤。為了表彰呂惠生的功績,在工程落成典禮上,皖江行署正式宣布,黃絲灘改名為“惠生堤”。這條江堤是呂其明心中的圣地,呂其明每次回鄉走在這條江堤上,都會深情地回憶著父親。如今,父親那清癯睿智的面容又一次地在呂其明的眼前閃現。
作曲家遂決定,創作60分鐘15個樂章的背景音樂,頌揚、緬懷的情感貫穿音樂始終,這也是根據紀念館的展線與陳列內容初步的音樂構思。這部管弦樂組曲的創作將是國內首創,一個艱巨而具有挑戰性的任務等待著這位70歲的資深作曲家。
深度構思
呂其明畢生鐘情于革命歷史題材的音樂創作,無論是戰爭年代還是和平年代,愛國主義是呂其明創作的永恒主題。青少年時期的部隊生活,使呂其明后來創作戰爭、部隊題材等音樂作品時充滿了激情。這也是呂其明非常愿意為雨花臺烈士譜寫管弦樂的原因之一,那里的許多烈士都是犧牲在戰場上的英勇將士。在呂其明15歲時,父親在南京犧牲,也成為了雨花臺烈士。他經歷了父親犧牲的切膚之痛,經歷了母親深陷囹圄的無奈之恨,他有著深厚的生活與情感積累。音樂與經歷已經讓呂其明從平凡瑣碎中擺脫出來而進入到一個純凈的人格境界,每個凝重的音符都是從作曲家心靈中流淌出來的。
杰出的作曲家之所以偉大,是因其作品歌頌的是祖國是人民是大愛是人類的理想。
現在作曲家正在醞釀著一部歌頌英雄的大作品。
作為烈士紀念館的背景音樂,在長達60分鐘15個樂章的音樂中,不能有很大的戲劇性起伏,不能太快太慢、不能太強太弱,更不能大起大落。這種背景音樂不同于舞臺演出的器樂曲,也不同于影視配樂。觀眾一進入紀念館就聽到她,而且是全天候滾動播出,作為背景音樂而存在,人們在看英雄事跡的時候,音樂不能去干擾他們,只能陪伴著他們,起到一個潛移默化的作用。進入紀念館的觀眾,情感和情緒絕非是單一的,有莊嚴,有肅穆,有崇敬,有緬懷,有悲切,有奮進,有感悟,還有滄涼感與悲壯感。因而作品的結構、調式、調性及樂器的選擇等方面要有所變化,更重要的是在民族的神韻和情感的深度上下工夫,要使旋律既有悲壯的美,也要有崇高的美,使觀眾產生共鳴,在音樂的伴隨下一路觀看下去。對于呂其明來說,這是他感情投入最深的樂曲之一,但這么多的制約使他猶如帶著鐐銬舞蹈,這就給60分鐘音樂長度的寫作帶來了很大的困難。呂其明擔憂,這么長的音樂沒有了強弱快慢起伏對比的變化,音樂寫出來還能有人聽嗎?在展廳特殊條件的要求下,作曲家必須把音樂納入紀念館整體設計中的一個適當的地位,不能顯示其獨立性,不可以喧賓奪主。
作為紀念館的背景音樂,在列寧格勒的衛國戰爭紀念館中,播放的是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響樂中的第四樂章。專門構思創作這種背景音樂,作曲家無可借鑒。
作曲家進行了深度的構思。《雨花祭》音樂并非絕對的平緩,雖然它沒有大幅度的起伏對比,但作曲家在其局限之內可以運用其他音樂手段,使觀眾耳中不強烈的音樂,隨著陳展的內容,時時如潮水般地涌起,震撼著靈魂。這就需要作曲家不僅有情感的投入,還要有不俗的技巧。
激情創作
作曲家的情感蓄勢待發。
清晨五六點鐘呂其明即伏案寫作,晚上八九點鐘他還在燈下激情地書寫,父親的一首絕命詩常常在他創作的間隙脫口而吟:忍看山河碎?愿將赤血流。煙塵開敵后,擾攘展民猷。八載堅心志,忠貞為國酬。且喜天破曉,竟死我何求!
作曲家積蓄已久的情感宛如巖漿般噴涌而出。
在作曲過程中,他的情感激起過無數次的起伏跌宕,伴隨著澎湃的激情、思念的淚水。然而,作曲家不能將自己蓄積已久的情感盡情的揮灑出來,因為音樂不能有爆發性的宣泄,作曲家的激情幾乎是被壓抑著一點一點地噴薄而出。在技術上,與《紅旗頌》那號角似的曲調不同,《紅旗頌》氣壯山河,史詩般地再現中國革命的歷史畫卷,而《雨花祭》既有崇高、深沉、肅穆、悲涼的韻調,又有壯麗、安詳、委婉、耳語般的溫馨,音樂雖不強烈卻需要有超強的力度感,在不知不覺中把觀眾引入真實的情感境界,讓進入紀念館的每位觀眾都經歷了一次靈魂的洗禮。
半年以后,一部長達60分鐘,共15樂章的管弦樂組曲《雨花祭》在呂其明上海的寓所中誕生了。創作完了《雨花祭》,呂其明找到著名指揮家陳燮陽與上海交響樂團近百位演奏家,他們傾心地為《雨花祭》排演錄制了音樂。音樂錄制好后,呂其明無數次的諦聽。這部傾注了呂其明極大心血和情感的作品在音樂界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她是呂其明晚年的一部心愛之作。
精神洗禮
音樂在展廳的上空響起,那深遠的時空隧道中傳來了沉重的低音區音樂,中國革命歷史上悲壯的一幕出現了,黑暗,戰斗,挫折……音樂越來越低,似有似無,是作曲家向父親傾訴,是觀眾與先烈們的無聲對話。
音樂在展廳的上空回旋,那徘徊于中低音區的古琴長笛上的震顫旋律與含恨帶怒的無詞歌,用音樂傳達了先烈們在苦難中的求索以及千古遺恨。
音樂在展廳的上空彌漫開來,最具力度感的銅管吹出了戰斗的號角,寬廣的節奏讓我們看到了希望,我們聽到了春天的聲音,感觸到了春日最細微的氣息。隨后,音樂變得抒情,傳達了作曲家對先烈的無限思念,對戰爭的反思。
音樂把觀眾一步一步地引入歷史的深處;音樂又把觀眾一步一步地引向明朗的今天。
作曲家非常出色地運用了音色的對比。弦樂出現了,此時最富表現力的是弦樂;銅管出現了,此時最具力度感的是銅管;木管樂器從眾多的聲音中脫穎而出。是的,木管組是作曲家的調色板。長笛、單簧管、雙簧管、英國管;還有民族樂器的古琴、管子以及人的低聲,一一的出現了。木管使各種樂器突兀出來,在木管的背后,是具有表現力的弦樂的支撐,木管與弦樂的交織輝映,將作曲家的樂思如盛開的花瓣繽紛展開。
美妙的節奏,出神入化的音符,是來自天堂的啟示。音樂使觀眾心弦顫動,成為觀眾與英雄事跡交流的最好媒介,將這種人神交流,融化在神奇的樂音中。
音樂內在的生命之火,隨著觀眾的情感燃燒起來,觀眾寫下了這樣的留言:音樂使我們淚流滿面,音樂給了我們精神力量,音樂使我們變得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