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毅
喊楊毅“小鬼”，是70多年前的事了。
楊毅，1928年生，安徽巢湖人。第一次聽到有人喊他小鬼，他心里很不開心。那是1941年，13歲的楊毅因家境貧寒，過完春節去巢南找到了新四軍巢湖獨立營。營長問：“小鬼，你多大？”楊毅答：“13。”
楊毅問老兵：“為什么喊我小鬼？”老兵說：“你人小，喊小鬼是親熱、喜歡，不是瞧不起，不是罵你。”這么一說，楊毅笑了起來。第一次出操，帶操的副營長問楊毅：“小鬼，你的手咋不甩起來呢？”楊毅個頭小，軍裝上衣快蓋到膝蓋，褲子卷了幾道還是拖地，一邊跑一邊提著褲子。出完操，副營長找到楊毅，替他把褲子縫短了一截。楊毅穿在身上舒服多了，扎上腰帶，感覺很威武，心里暖呼呼的。
楊毅讀過幾天私塾，營長覺得他是塊好料，讓他跟著營衛生所一位軍醫學醫。從那天起，他就背著個小藥包，跟在醫生的后面。今天聽點這個，明天學點那個。慢慢知道了什么叫內科，什么叫外科，感冒、瘧疾、痢疾、消化不良、發熱、胃病的戰士來了，應該給他們吃什么藥；而像癤腫、疥瘡、潰瘍、關節炎等癥狀，應該怎么對癥下藥。當然，部隊經常要打仗，戰場上怎么搶救傷員更加重要，要學會動脈靜脈鑒別，止血包扎，骨折固定，戰傷應急處理等等。楊毅在軍醫身邊學習半年，軍醫見他進步很快，就跟營長報告，讓他當了一名保健員，開始獨立完成任務。
“皖南事變”后，楊毅所在營歸屬新四軍七師。部隊快速發展，醫務人員很緊缺。1941年9月，師部命令獨立營派出一個連深入肥東，在日軍占領地區開辟抗日根據地。因為連隊沒有衛生員，營里安排楊毅隨行保障。衛生所為他備好藥包，帶上必備的藥物敷料，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楊毅就去連隊報到了。
時值秋天，全連換上便衣，趁著夜色分乘5 條帆船，從巢湖南岸渡口出發，向北邊駛去。日偽占領區有地下黨的交通員前來湖邊接應，深夜引領連隊小跑步穿過淮南鐵路，拂曉前抵達宿營的村莊。這個村有幾十戶人家，日軍占領合肥后，這一帶就被日偽軍控制，動不動拉夫抓丁，老百姓民不聊生。新四軍一到，群眾就傳開了，暗地敬稱新四軍是打鬼子的“四老爺”。連隊這次任務主要是反漢奸，先后打掉偽化區5個區公所、13個鄉公所，教育保長、甲長做“白皮紅心”人，不準欺壓百姓。經過3個多月的工作，初步形成了一塊群眾基礎較好的抗日根據地。在這期間，連隊衛生工作一點也沒有疏忽，楊毅堅持每天巡診，做好秋冬季疾病預防，保證了部隊的戰斗力，還經常給駐地群眾看病。小鬼楊毅，成了連隊戰士和根據地群眾健康的保護人。
1944年2月，楊毅再次隨部隊開赴肥東。這時，抗戰形勢已經有了很大的好轉，根據地群眾參軍熱情高漲，新四軍的游擊戰有了主動權。部隊宿營地，有時離日偽軍據點只有幾里地，肉眼能看到敵人碉堡，但有老百姓掩護，部隊的各項工作非常活躍。在緊挨淮南鐵路的西山驛、羅集、廟港集、店埠、夏唐集、橋頭隼、磨店、元疃集等集鎮，積極主動打擊敵人。當時，龍崗鎮駐扎著一個日偽軍護路隊，其中日軍一個班守碉堡，偽軍一個排住在祠堂。連隊通過偵察，決定利用日偽軍之間距離二三百米的宿營特點組織偷襲，以兩個排兵力突襲偽軍，一個排埋伏監視日軍，阻擊他們增援。行動開始后，全連輕裝，急行軍兩個多小時進入作戰區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入偽軍營地，繳獲了1挺機槍，19支步槍。第三天，日偽軍實施報復，在激戰中，連隊一位戰士的左上臂肱骨被子彈擊中，楊毅一個箭步沖了上去，迅速急救止血包扎，進行骨折固定處理，并指揮擔架隊將傷員送到野戰醫院。戰斗結束后，連長表揚他：“小鬼，已經長大了！”這一年，楊毅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說起入黨，楊毅對每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他說，有一天，休養所的指導員找他談心，兩人坐在村口泥地上。指導員問：“新四軍是誰領導的？”楊毅答：“毛主席。”又問，“那毛主席是誰領導的？”楊毅納悶：誰還比毛主席的官大啊？他搖搖頭。指導員笑著說：“是共產黨。在我們革命隊伍里，再大官都歸共產黨領導。新四軍呢，是共產黨領導的部隊。”指導員繼續問：“共產黨領導新四軍，那么新四軍里干部戰士是不是都是共產黨員呢？”楊毅不加思索回答：“是。”指導員糾正說“錯”，并告訴楊毅：“共產黨員不怕苦，不怕死，勇于犧牲，是部隊內部的先進分子。個人申請，組織考察批準的先進分子，才能成為黨員。”
這次談話，楊毅刻骨銘心。之后，他時時處處用“先進分子”要求自己。行軍宿營下來，不管有多累，楊毅都堅持到班排巡診，為戰士們挑腳泡。每次戰斗，楊毅都緊跟一線班排，先是投入戰斗，有了傷號后再搶救傷員。他說，我不怕死，膽子很大。有我在班排，戰士們打仗覺得有底氣，因為即使受傷我也會救他們。一年后，組織上正式吸收楊毅入黨。
小鬼楊毅，在戰火中茁壯成長。槍林彈雨，從不畏懼，戰淮海，過長江，打上海，進軍福建，一名13歲的少年，鍛煉成為我軍一名優秀的醫務干部。
1983年，楊毅離休，時任福州軍區后勤部直工部衛生處處長。
楊毅受訪時與記者合影
記者感言 楊毅之所以被喊“小鬼”，他實在是小，13歲就來到新四軍。然而，人小志很大。祖輩三代長工，10歲那年親眼見過日寇的燒殺搶掠，不當亡國奴的強烈念頭，使他過早走上了革命道路。新四軍是革命大家庭，置身溫暖環境，楊毅從醫為抗日軍民服務。他1941年春天穿上軍裝，就是在這一年，毛澤東同志為中國醫科大學首期畢業班題詞：“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這所大學前身是中國工農紅軍中央軍委衛生學校，后改編為八路軍衛生學校，1940年遷往延安之后，中央軍委決定更名為中國醫科大學。救死扶傷，在實行人道主義前面加上“革命的”定義，這就給人民軍隊的醫務工作提出了境界更寬廣、情懷更高尚、奉獻更赤誠、犧牲更勇敢的本質要求。楊毅受之熏陶和歷練，成為部隊在戰場上幸存下來，經歷了生死考驗的一代白衣戰士。
2020年春天，全國范圍打響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總體戰、阻擊戰，危急關頭，數千名軍隊醫務人員聽從命令，像先輩赴湯蹈火那樣，從各個戰區火速奔赴荊楚大地戰場。迷彩軍裝、沉重行囊、鮮艷戰旗、旺盛斗志，當他們出現在戰“疫”前線的時候，多少人被感動得熱淚盈眶，湖北老百姓情不自禁地說：“解放軍來了，我們放心了。”這場戰爭雖不見彌漫硝煙，但是感染和死亡照樣離他們很近，只是因為軍隊的宗旨和軍人的擔當。看到今天沖鋒在前的軍隊白衣戰士，我們仿佛看到了楊毅那一輩的戰場身影，用愛心踐行初心，用生命履行使命，積極支援地方疫情防控戰，勇當人民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的捍衛者、守護者，充分彰顯了我軍越是艱險越向前的大無畏革命精神，展現了子弟兵忠于黨、忠于人民的政治品格。無論記憶中的前輩還是親眼目睹的后輩，軍隊醫務工作者都是一個時代的先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