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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的思念
作者:丁海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23-06-19 瀏覽次數:7836
1982年,在李耘生犧牲50周年時,章蘊在女兒早力的陪伴下來到雨花臺,站在李耘生遺像前,久久地注視著英俊儒雅的李耘生,感慨地對女兒說:“看,你的父親還是這么年輕啊!
李耘生、章蘊夫婦與兒子的合影
被捕
1932年4月初,南京的街頭已經春意盎然,春風吹醒了沉睡的梧桐樹,剛剛脫去棉服的人們走出家門享受著午后的春陽。城南一條街上的居民發現五六個陌生人在他們的周圍走來走去,東張西望。太陽西沉后,這幾個人還沒有走開, 天色完全黑下來后,這幫人從四處向著一戶人家走去。粗暴地敲門后,開門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領頭的叫喊著:“李耘生,李耘生。”小姑娘說:“ 哥哥一直沒在家,去漢口了。”來人又問:“章蘊在哪里?”小姑娘說:“嫂子也不在家,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姑娘看這幫人在家里翻箱倒柜,就把哥哥的兒子小寧抱到房東家去了。這幾個人把李耘生的家翻個底朝天,也沒有搜出他們想要的東西。于是,他們留下兩人在暗處守株待兔,等著李耘生章蘊夫婦自投羅網。一連三天,沒見李耘生夫婦回來,這兩人只好把小姑娘和兩歲多的李小寧帶走了。
這群人是國民黨特務。這家的男主人叫李耘生,女主人章蘊,此時正有孕在身。
自從特務闖進李家后,房東就知道李耘生出事了,按約定,他在屋外豎起了竹竿,以提醒回家的李耘生夫婦家里出事了。當天晚上,李耘生夫婦并沒有回家。第二天,他倆回來了,正在菜園子里干活的房東遠遠地看見了他們,用鋤頭示意家里出事了。李耘生夫婦警覺地轉過身去,一東一西地離開了,逃過了特務的蹲守。
三四天后,李耘生安排妻子章蘊化裝成病婦回湖南老家待產。章蘊不愿意在這個時候離開丈夫,但她此時挺著大肚子,特征明顯行動又不便,怕留下來給丈夫帶來麻煩。李耘生告訴妻子,處理完緊急情況后,他就去上海向黨組織匯報,到時再相見。章蘊帶著失子之痛和對丈夫的擔心離開了南京。她希望很快就能再見到丈夫與兒子。
送走妻子幾天后的一個傍晚,李耘生在游府西街教堂門前被捕,特務立即將他押至南京憲兵司令部看守所。
兩年前的夏天,南京黨組織遭到國民黨特務嚴重破壞,為了恢復黨組織,1931年2月,李耘生被中共江蘇省委派回南京,任中共南京地下黨的組織部長,以白下路貧兒教養院歷史教員的身份作掩護進行革命工作,妻子章蘊則以國民政府農礦部職員的身份掩護李耘生從事地下工作。李耘生以教書為名,秘密恢復和發展南京黨組織。他在講課時,時常講一些革命道理對學生進行啟發誘導;并主動接近一些進步教職員,秘密發展了5位青年入黨。晚上與節假日,他深入工廠、農村、街道,進行社會調查,秘密發展黨員,在國民黨的憲兵隊、警衛隊中秘密培養先進分子,甚至在國民黨中央無線電臺建立中共組織。半年多時間里,他建立了10多個黨支部,有近200名黨員,南京黨組織得到恢復和發展。
1931年11月,中共南京特委成立,李耘生任特委書記,負責江寧、江浦、句容、溧水、溧陽、宜興等地黨的工作。為了配合蘇區紅軍反圍剿斗爭,李耘生在京(南京)杭國道沿線建立了一支近百人的武裝游擊隊。他經常懷揣南京附近郊區的簡要地圖,指揮著這支武裝力量,神出鬼沒地活動在京杭國道上,給國民黨以有力打擊。
正在李耘生革命活動順利之時,南京的革命形勢急劇惡化。
京華印書館中共支部書記李向榮和軍委交通吳恕相繼被捕,供出暴動和罷工計劃;軍委書記路大奎被捕后叛變,帶領特務守候街頭搜捕黨員;市委書記王善堂被捕后叛變,交出了全市黨員密寫名單。
特務根據名單搜捕李耘生時,李耘生正在外奔波忙碌,只有李耘生妹妹帶著兒子小寧守在家里。
犧牲
李耘生被捕后,不承認自己是李耘生,說當局抓錯了人,他以“李滌塵”的名字同敵人周旋。叛徒路大奎被帶來當場辨認,李耘生斥責叛徒是為了開脫自已陷害他人,依然不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敵人將信將疑,不能確定他就是南京地下黨的特委書記李耘生。一個特務向特務頭子說:“我們抱來的那個孩子已經兩歲多了,一定能認出他的爸爸。”特務頭子一聽,馬上露出奸詐的笑容:“快,快,去抱孩子。”
于是,一出人間慘劇發生了。
獄警抱著李耘生兩歲多的兒子李小寧來到看守所,走近7 號的鐵欄桿前,李耘生一下子看到了獄警抱著的孩子是自己的兒子小寧,他立即意識到特務的惡毒計謀,忍著上前抱兒子的沖動,轉過身去。誰知,兒子已經看到了父親,哭喊著“爸爸!爸爸!”小寧一邊哭喊著一邊雙手撲向鐵欄桿:“爸爸,爸爸,我要爸爸!”李耘生轉過身來,走近鐵欄桿,把手伸出鐵欄,撫摸著兒子瘦弱的小身體,擦干兒子小臉上的淚水,強忍著的淚水涌了出來,剛剛還大哭的兒子笑了起來。獄警一聲不吭,抱著小寧離開了7 號牢房。小寧再一次地哭喊著:“爸爸,爸爸,我要爸爸!”兒子遠去了,長長的走廊上是小寧“爸爸,爸爸”的回音。李耘生肝腸欲斷,日夜思念擔心的兒子竟然以這種方式相見。
李耘生的身份暴露后,敵人對他軟硬兼施,百般利誘,逼他說出黨的秘密,遭到李耘生的拒絕,最后敵人對他說:“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生路,一條死路。只要你說四個字‘愿意轉變’就是生路。”
李耘生想都沒想選擇了后者。
1932年6月8日凌晨,一聲尖厲的“李—耘—生”的嚎叫,劃破了黎明的寂靜,也驚醒了李耘生與獄中難友。李耘生知道自己馬上要為黨犧牲了。他從容地起來,穿好衣服,將床鋪上的書疊好,送給難友作為紀念,然后大步跨出牢門。一個執法官走上前來問:“你還有什么遺囑?要不要給家里寫封信?”李耘生答道:“我的家信早已經寫好,遺囑就是希望親人們與你們斗爭到底!”幾天前,李耘生確實給家人留下了遺囑,遺囑寫在一張紙條上,托人轉給妻子章蘊:“過去一百斤的擔子兩人分擔,以后只好由你一個人來挑了。”這天的清晨,第一縷陽光出現在東方時,李耘生迎著晨曦走向雨花臺刑場。
妻子的思念
章蘊回到長沙兩個月后,生下了女兒早力。她得知李耘生犧牲的噩耗后,幾乎被悲痛擊倒,腦海中常浮現與李耘生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那是1926年的武漢,李耘生任中共武漢硚口特區區委書記,章蘊任國共合作時期的國民黨湖北漢口特別市黨部婦女部長。當時的武漢被北洋軍閥所控制,國共兩黨的黨員被稱為“革命黨”,一經抓獲即被就地正法。那天早晨,章蘊和漢口特別市黨部的青年部長陳定一外出,分別向婦女和學生宣傳北伐。傍晚,章蘊回來,看到武昌火巷口的燈柱上掛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她走近一看,竟然是陳定一。章蘊如五雷轟頂,就在她不知所措時,迎面走來一位青年,勸她趕快離開這危險之地。這人一直陪著她走到區委機關,這位青年就是李耘生。
1927年初,章蘊調任中共漢口硚口特區組織部長兼婦女部長,與李耘生成了革命同事,不久又成了革命伴侶。現在她剛剛生下女兒,就失去了丈夫。母親和姐姐百般勸慰,章蘊逐漸走出痛苦。1936年秋,她回到了黨組織的懷抱,任中共湘潭中心縣委書記,繼續革命征程。抗戰期間,章蘊來到東南地區,在新四軍和華中地區擔任領導職務。
1945年上半年,章蘊向黨組織提出尋找兒子小寧的下落。在黨組織的多方努力下,小寧終于找到了。李耘生犧牲后,小寧被送到孤兒院,遠在山東的祖父得知消息后,變賣了僅有的田產,將孫子贖回。章蘊見到小寧的時候,小寧已經15歲了,她緊緊摟著兒子瘦弱的身軀,淚如雨下。
后來李小寧去蘇聯學習造船,回國后在國防科工委工作,曾任國防科工委外事局局長,在崗位上做出了不凡的貢獻。但他一直認為,父親的犧牲是他間接造成的,他的那聲“爸爸”,給他留下了難以抹去的心理陰影。
1982年,在李耘生犧牲50周年時,章蘊在女兒早力的陪伴下來到雨花臺,站在李耘生遺像前,久久地注視著英俊儒雅的李耘生,感慨地對女兒說:“看,你的父親還是這么年輕啊!”回到住處,章蘊夜不能寐,起身寫下了一首《如夢令告英靈》:
回首雨花臺畔,別語匆匆遺愿。
五十易春秋,日日在肩雙擔。
雙擔,雙擔,未敢白頭言倦。
回首雨花臺畔,從此一家離散。
遺腹女初生,千緒萬思相伴。
遺范,遺范,兒女受人稱贊。
回首雨花臺畔,休說離愁千萬。
血雨又腥風,奔走后方前線。
彈冠,彈冠,歡慶天旋地轉。
駭浪惡風難忘,換得神怡心曠。
春色滿人間,告慰英靈如上。
如上,如上,胡不破云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