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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紅山嘴之戀
作者:劉是何 姚定范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23-06-30 瀏覽次數:7833
上世紀70年代,剛走出校門的強子告別熱戀中的未婚妻梅子,從西南的天府之國來到了祖國最西北的阿勒泰。臨行前的月夜下,他與梅子緊緊依偎,相約3年服役期滿就回家結婚。
阿爾泰山、天山和昆侖山像三條神奇的巨龍,由北向南夾著塔里木盆地和準噶爾盆地,形成“ 三山夾兩盆”特有的地形。新疆軍區紅山嘴邊防連,就駐守在阿爾泰山中部額爾齊斯河上游支流卓爾特河的河谷內,與蒙古國巴彥烏列蓋省接壤。
上世紀70年代,剛走出校門的強子告別熱戀中的未婚妻梅子,從西南的天府之國來到了祖國最西北的阿勒泰。臨行前的月夜下,他與梅子緊緊依偎,相約3年服役期滿就回家結婚。
新兵訓練結束后,強子被分到紅山嘴邊防連。解放10運兵大卡車上了路,180公里的路程整整開了19個小時。這哪里是路啊,簡直就是在亂石堆里開車,在戈壁灘上爬坡,每一個人都被顛得渾身散了架。
紅山嘴素有“雪海孤島”之稱,不通電、不通水、不通郵、更不通電話,每年大雪封山長達8個月。愛情的鴻雁被“四不通”束住了翅膀,對梅子強烈的思念化作筆下的傾訴,強子一有空就給梅子寫信。紅山嘴全年只有四個月冰雪融化時可以通車,團里送給養的車每月來一次。強子每次都把寫好的信集中裝在一個自己糊好的大信封中,貼上好幾張8分錢的郵票,每當通車時,他把自己對梅子的思念像現在的集裝箱一樣寄往故鄉。
3年的紅山嘴生活,強子在風雪邊防錘煉成一個鐵一樣的漢子,他深深地愛上了紅山嘴,認定了這里就是自己人生的戰場。服役期滿,他主動申請超期服役,入黨,轉志愿兵,當上了連隊的司務長。當初和梅子約定的婚期一推再推,自己欠梅子的也越來越多,每當夜深人靜,望著月光下銀色的雪原,深深的思念總是夾著隱隱的不安。每年大雪封山前,強子除了要給連隊采購儲備好長達8個月的給養外,就是提前給梅子寫好書信,存放在山下戰友處,請戰友根據信封上標注的時間順序按時寄出。梅子的來信也委托戰友代收,到來年6月冰雪融化開路后再帶上山。
1983年秋,在經歷了整整8年愛情長跑后,梅子請了一個月的長假,踏上期盼已久的探親之路。一路上,她乘火車換汽車,歷時半個月到達邊防團團部。一問,團部距離強子的紅山嘴還有300多公里的山路,并且沒有營運的汽車通行。聽到這個消息,梅子瞬間崩潰了,雙眼噙滿了淚水。怎么辦,去還是不去?去吧,沒有車怎么去?不去吧,幾千公里就這樣白跑了?梅子橫下心來,她要租一匹當地老鄉的馬,騎馬上山,無論如何都要見到她的強子!
梅子對邊防軍人這份執著的愛,迅速在營區傳開,就連團首長每周一的交班會上也在議論這件事。團長動情地說:“一個女同志,獨自一人,千里迢迢來邊防看她的未婚夫。我們能看著她騎馬上山嗎?”政委說:“那可是300多公里的山路啊!一個內地的女同志從來沒有騎過馬,摔下來怎么辦?出點事怎么辦?我們怎么對得起紅山嘴的官兵?”兩人一致決定,破例一次,第二天,也就是9月22日派專車送梅子上山。
消息傳到紅山嘴,連隊官兵都十分激動,早早起床忙碌起來,打掃衛生、給新來的準軍嫂準備房間、準備伙食。在官兵們心中,今天是紅山嘴前所未有的好日子。強子呢,更是樂得不知忙什么好……
一天的忙碌,一天的等待,夜已經很深了,團部的車還沒有到,不只強子,全連官兵都在盼著。連長見大伙兒都沒有睡意,干脆說:“愿意迎接的,可以不睡覺,在大門口迎接。”全連立即沸騰,大家提著馬燈,拿著鑼鼓,有的戰士還找出了過年用的燈籠和紅綢布守候在連隊門口。
經過15個小時的顛簸,凌晨2時,載著梅子的車終于開進了連隊的大門。此時的梅子已經疲倦至極,但她迷迷糊糊中聽到了強子的呼喊,睜開眼睛一看,全連的官兵都在敲鑼打鼓歡迎自己。她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流淚。
大伙將梅子迎進了食堂,連長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歡迎詞,已經在紅山嘴服役了11年的炊事班老班長,專門做了一大碗雞蛋面,熱氣騰騰的,他滿面笑容、恭恭敬敬地雙手捧到梅子面前。在家從來不吃面條的梅子,感到今天的面條是全世界最好的美食。滿滿的一大碗,這是個多大的碗啊,放在平時,她兩頓都吃不完。可是今天,她卻一口氣就吃完了,看到一直坐在旁邊看著她的強子,她爽爽地打了一個飽嗝,說道:“啊,太好吃了!”
清晨醒來,剛到連隊的梅子看哪都新鮮,不停地問強子這,問強子那,她要把強子生活的地方走個遍,看看到底是什么東西能把強子的心拴在這里,并且一拴就是8年?
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強子安排梅子早早睡下,自己要到炊事班、豬圈等幾個地方走一下,這是他多年的習慣。這時,突然一陣北風呼地吹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裹了裹大衣,抬頭看看天,心頭襲來一絲莫名的不安:“難道要下雪了?”
果真,當晚后半夜開始,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就下來了,到天亮連隊院子的積雪已達50多厘米。梅子早晨一起床,看到這如玉的白雪與金黃色的松林構成了一幅幅美麗的畫卷,激動得在雪地里歡呼跳躍,興奮得像個孩子。強子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連隊都這么厚的雪,紅山谷的雪不知有多厚,梅子還能不能下山?要是下不去,困在山上那可怎么辦?
可這些,梅子哪里會知道呢?吃過早飯,強子就想動員梅子趕快下山。梅子一聽愣住了!不會吧?我千辛萬苦來看你,才住了一天你就叫我走?眼淚又無聲地下來了,梅子真的感到受了世界上最大的委屈。
其實她哪里知道,這紅山嘴的雪,只要一開始下,最少要下三天三夜。而三天三夜下來,紅山嘴和山外的道路將會被徹底堵死,長達8個月的封山期就開始了。當連長把這個情況一說,梅子頓時就驚呆了。連長說:“梅子啊,你從四川這么遠的地方到紅山嘴來看強子,我們全連都為你們高興,都想把你留住,多住幾天,最好能在連隊把你們的喜事辦了,那才好呢!可這里是西北邊疆,這雪一下就沒個完,要是今天不下山,說不定整個冬天你就下不去了!”
梅子抬頭看看連長,再看看圍在身邊的這些和強子朝夕相處的戰友,他們的眼神里流露出來的,全是真情,全是挽留,全是不舍,全是無奈……
梅子轉過身,用雙手捂著眼睛。她無法理解,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這么一個紅山嘴,竟然連一條路都不讓人好好走,竟然來了一天就要離開,而自己的強子在這里已經整整守了8年,這究竟是為什么?
強子抓緊時間收拾好行李,為了便于在雪地行走,原先梅子用手拎著的東西,全部捆扎成可以背的背包。連長專門派了10名戰士,挑選出全連最強壯的馬,由一名排長帶隊,攜帶鏟雪的工具和干糧,護送梅子和強子下山。可當他們行至距離連隊十幾公里處的紅山谷時,溝谷中的積雪已深達1米多,把馬肚子都沒進去了。呼嘯的大風刮起積雪迎面撲來,打在臉上生疼,連眼睛都睜不開,根本無法前行。看到眼前的情景,排長命令前面開道的戰士停止作業。他勒轉馬頭,走到強子和梅子的身邊,用低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們回去吧!”
返程的路上,雪越下越大,溫度陡降至零下30多度,裹得嚴嚴實實的梅子,在馬背上幾乎被凍僵了。排長讓一個戰士在前面牽著馬,強子和另外一名戰士在馬背兩側緊緊護著。隊伍整整走了5個多小時,當遠遠看見連隊的燈光,梅子禁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老天爺啊,你怎么連條路都不讓人走啊?”
大雪一連下了一個多星期,紅山嘴成了真正的雪海中的孤島。
大雪封山,人出不去,也進不來。梅子請了一個月的探親假,眼看就到期了,強子打電話叫山下的戰友給梅子單位發了多封電報續假,但內地根本不了解紅山嘴的真實情況,開始的電報石沉大海,根本沒人理會。后來看電報一封接著一封,單位領導就火了,直接給梅子下了最后通牒,限期半個月回去上班,如果再不回去就作曠工處理——開除!
梅子被困在紅山嘴,梅子急,強子急,連長和戰友急,梅子家鄉的親人急,團首長也在時刻關心著。團里專門召開黨委會研究決定,派政治處的一名干部,帶著介紹信,專程到強子的老家人武部。最后由人武部領導出面向梅子的單位說明原因,才算保住了梅子的工作。
身困雪海的梅子主動到連隊炊事班幫廚,幫戰士們清洗被褥,教戰士們唱歌,給戰士們補習文化。她說,這種經歷也許一生就這一次,我要好好珍惜,爭取做一名紅山嘴邊防連的編外戰士。在這期間,梅子也深深體會到了北疆冬天徹骨的寒冷和雪海孤島的艱苦與不易。
她最喜歡聽強子講當兵8年來的故事。強子說,當兵能當到紅山嘴來,是非常艱苦的,但正因為苦,也就最有價值。每年新兵下連,團里總是把思想最過硬、最能吃苦的兵挑出來,放到紅山嘴來。不然,就是來了也扛不住啊。我們連隊的兵,以前提干的最多,入黨的最多,現在考軍校的最多,轉志愿兵的也最多。當然,犧牲負傷的也最多,我已經親眼見到兩位戰友犧牲在執勤的路上。
梅子驚訝地說:“啊,和平年代還有軍人犧牲?”
“當然有啊!軍人嘛,只要一穿上這身軍裝,就意味著奉獻。打仗會死人,訓練執勤照樣要做好犧牲的準備。”強子說這話的時候,梅子瞪著大眼睛看著他,她簡直有點不敢相信,以前老實巴交的強子,談起生死來,怎么這么輕松?
“那你講講,在紅山嘴當兵,最苦的是什么?”她追問了一句。
強子說,那就是每年夏季的西線巡邏。這西線巡邏是我們邊防團一年一度的大事,都是團首長親自帶隊。從北起中蒙邊界1號界碑,東至15號界碑,長達幾百公里的邊境線,途中要翻越23座雪山,涉39條河流,通過18座達坂。一次巡邏至少要20多天,沿途基本上都在露天宿營,每次連隊都要嚴格挑選,組成最強悍的隊伍,攜帶最好的戰馬和裝備。出征前,我們高唱國歌面對國旗進行莊嚴的宣誓,途中每到一個界碑,都要把周圍的雜草亂石清除掉,把界碑擦洗干凈,每一個字都要用紅漆描一遍,并且要展示國旗,宣示主權。說到這里,強子顯得非常嚴肅。
他頓了頓說:“你知道嗎?界碑在我們邊防戰士的心目中是非常神圣的,因為它代表的就是祖國。我們的老前輩吃了千辛萬苦,一代一代傳下來,交到我們手里,我們就是要讓它紋絲不動地屹立在國境線上。如果界碑都保不住,那就是我們邊防戰士的恥辱,就是對國家對人民的犯罪!”
梅子第一次看到強子這個樣子說話,仿佛自己也跟著他進入了西線巡邏的境界。她對強子說,西線巡邏這么重要,這么危險,那你去過嗎?強子說,當然去過,當兵8年我已經去過3次。在我們紅山嘴當兵,西線就是考驗,更是挑戰。走過西線,就是一生的榮耀,沒有走過西線,就是一生的遺憾!
梅子來部隊探親前,父母反復交代,到了部隊見到強子后,一定要動員他早點退伍回家,這兵都當了8年了,應該也當夠了吧!這個話,她在以前的通信中也幾次說過。強子總是說,部隊需要,走不掉,留幾年再說吧。這次雪困孤島,天天和強子在一起,說話的機會多得很,可她卻始終沒有開口提這件事。她有想法,有委屈,有抱怨,她想盡快有個自己的家,她想要強子天天在自己的身邊,她多少次偷偷地抹眼淚……但她來到了紅山嘴,看到了紅山嘴,也開始懂得了紅山嘴。
她問強子:“我們認識8年了,家里人都在催著結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強子說:“我做夢都想回家結婚。可這紅山嘴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哪里走得開呢?不過你這一次來,上上下下驚動了一大片,弄得我也快成團里的名人了。等明年6月開山,路通了,我再申請一下,說不定領導就批準我回家結婚了!”
“那好啊,我們倆一起回家!”
兩個年輕人,兩顆青春的心,在雪海孤島的紅山嘴緊緊地貼在一起,他們一起暢想著冰雪融化后的6月,一起下山,返回故鄉,走進洞房。梅子覺得,身邊這個男人的肩膀是那樣的堅強有力,這是她一生幸福的依靠。
可此后,梅子的身體突然發生了變化,一天比一天消瘦起來,飯量越來越小,身體軟綿綿的總想睡覺,有一天還出現了暈厥。強子嚇壞了,頓時手足無措。
連隊的軍醫檢查后,把強子拉到連長身邊說:“這是我一直都在擔心的事情,就是梅子的身體能不能扛得住咱紅山嘴這個惡劣的嚴冬。特別是下山不成又返回山上的那一次,她在馬上將近八九個小時,活動量很小,心里又著急,很容易受到傷寒的侵襲。現在看來,最好的辦法是讓她離開紅山嘴回到內地治療。”
連隊立即通過電臺向團里報告。團里接報后非常重視,鑒于時間已經臨近春節,便向新疆軍區申請,于農歷臘月二十日派直升飛機為連隊送一趟年貨,順便把梅子和準備探家的官兵接下山。
飛機來的那一天,梅子專門梳洗打扮了一番,并請隨飛機來的新聞干事為她與強子在連隊門口拍了一張合影。因紅山嘴地理環境復雜,氣流混亂,飛行員不敢熄火停車,卸完年貨大家就得立即上飛機。在上飛機的那一刻,梅子抱住強子就是一個深吻。
飛機起飛了,梅子已變成了淚人。
地面要走十幾個小時的路,飛機不到一個小時就降落在阿勒泰機場。梅子沒有隨連隊官兵再回團部,而是直接到客運站購買了前往烏魯木齊的班車票。
梅子這一回去,再也沒有與強子聯系。強子非常著急,委托山下戰友連發了十幾封電報都沒有回音,到第20封電報時,終于收到了梅子的回電:“我很好,勿念,永遠愛你!”
強子拿著戰友轉來的電報,終于松了一口氣,卻又陷入了深深的不解。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猛地向他襲來,入伍8年來,他第一次失眠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6月路開,強子請了探親假,風塵仆仆趕回家。誰料,他剛一到家,就感到家里的人表情都怪怪的。當他提出要到梅子家看看時,父母更是強烈反對。最后看實在是擋不住強子,他父親說:“你等一會兒,去也得給梅子帶點東西。”
當強子接過父親遞來的布袋,看到里面是捆厚厚的冥黃紙和3支香時,他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待他情緒稍穩定后,大家才慢慢告訴他,原來梅子從新疆回來時,因身體虛弱和一路勞累,加上又受了風寒,一病不起并多次昏迷。為了不讓強子擔心,她始終不準大家給強子說自己的病。直到清明節前,她身體突然好轉,才讓家人給強子發了一封電報,這也是最后一封電報。
強子在父親的陪同下,來到了梅子的墓前。此時,距離梅子去世已經兩個月,墳墓上的草都長了出來。強子說服父母,當天晚上他在梅子墓旁搭了一個簡易的帳篷,燒了一堆火,回想著與梅子相戀8年來的一點一滴,眼淚不停地往下流,最后眼淚流干了,他也在迷迷糊糊中睡去。睡夢中他見到了梅子,他成了新郎,梅子做了新娘。
此后,在家休假的20天,強子白天不是幫自己父母干活,就是幫梅子的父母干活,一到晚上他就來到梅子的墓旁陪伴梅子。
假期結束,返回部隊前,強子再一次來到梅子的家。梅子是獨生女,她走了,她父母怎么辦?今后的日子怎么過?這是他最放心不下的。
他請二老在上位坐好,自己雙膝跪下,向他們磕了三個響頭。他說:“爸爸,媽媽,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們的兒子了。你們在家好好保重自己,等我把剩下的幾年兵當完,就回來伺候你們!”
梅子的父親趕緊把強子攙起來,拉著他的手說:“梅子臨走前反復交代,叫我們不要給你添麻煩。我們的身子骨還行,你放心去部隊,用不著掛念我們。”
這時,梅子的母親把一個帆布旅行包從里屋拎出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對強子說:“強子啊,我們家梅子是個癡情的女娃,她只曉得對你一個人好。你看,這是你從部隊上給她寫的信,她一封也舍不得丟掉,叫我一定要交給你。”
強子接過帆布包,這是他很熟悉的一個包。這個包上有一個飛機的圖案,梅子帶著它上過紅山嘴。
強子回連隊了,拎著梅子留下的帆布包,里面裝的是8年來他用“愛情集裝箱”寄給梅子的全部的信,還有最后的20多封電報。
強子不對任何人提起梅子,只是在向連長銷假時說了4個字:“梅子走了。”
他變得不愛說話,只知道埋頭干活,全連最苦的活,最艱巨的任務,他總是一聲不吭沖在第一線。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就打開梅子留下的帆布包,一封一封看他寫給梅子的信,再根據時間把梅子寫給他的信對起來,一組一組,用紅絲線扎好,再放回帆布包里。有時他也會到梅子走過的路上去轉轉,在山巖上坐坐,想想當年和梅子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到了晚上,他點上蠟燭,鋪開紙給梅子寫信,“親愛的梅子……”可這幾個字還沒有寫完,眼淚嘩的一下就出來了,淚水滴在信紙上,剛寫的幾個字滲開了,水痕慢慢幻化,成了梅子笑吟吟的臉,還在不停地喊他,可他就是聽不見。
(攝影 劉是何)
13年的服役時間終于到了,強子脫下軍裝,告別紅山嘴回到了家鄉,回到了父母的身邊。
強子由一名邊防戰士成為了鄉村振興的帶頭人。他依然是軍人的模樣,一身正氣,雷厲風行,積極帶領鄉親們興修水利,整治村貌,發展多種經濟,家鄉面貌一年一個樣,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每當逢年過節和農忙,強子都會按時去看望梅子的父母,幫助干各種農活。閑暇之余,他就一個人到梅子的墓旁來坐坐,拔拔梅子墓上的草,給墓培培土,悄悄地和梅子說說心里話。
一晃3年過去了,能干的強子成了家鄉的明星,五里八鄉不少姑娘都在關注他,經常有人上門給他提親,他都婉言謝絕了。每當這時,他父母總是不停地給來提親的人賠笑臉:“對不住你了,我們家強子,他心上有人了!”
在父母的心上,強子是他們的驕傲,能養一個像強子這樣有出息的兒子,走到哪里臉上都有光彩的。可有一件事,卻把二老搞崩潰了。
家里要建新房子,強子執意要將新房子建在梅子的墳墓附近。新房子怎么能跟墳墓建在一起呢?這讓誰也接受不了啊!家里人人反對,親戚朋友也沒有一個人贊成,村里有人開始私下議論,風言風語的,說強子可能在外面做了什么對不起梅子的事,所以他一直內疚才會這樣。
大家的議論,一下激怒了與梅子生前關系最好、也是感情最深的一個堂妹娟子。她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強子將新房建在梅子的墳墓附近,并且當著大家的面說:“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嫁給強子哥哥。”
別人問她為什么,她說,“不為什么,就為一點,他能對我表姐這么一往情深,他就是一個靠得住的男人!”
強子對娟子也是了解的,本來就是一個村的,雙方家庭也知根知底。尤其是在梅子生病和離開后,娟子經常去幫忙照顧二位老人,對此強子心里是很感激的。但他還是提了一個條件:“我要把梅子的父母接到家中養老,你是否愿意?”娟子說:“我愿意!”
強子和娟子牽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生育了一對兒女。他們將梅子的父母接到了家中撫養,直到終老。
時光如梭,歲月荏苒。強子與娟子的兩個孩子都長大了,進城買了房子安了家,一次次勸父母進城居住,但強子和娟子依然住在村里,朝夕與梅子相伴。
2019年,強子開著自己新買的汽車,載著娟子,一路向西,駛上了通往紅山嘴的路。他的車上裝得滿滿的,是家鄉的特產,他要送給新一代紅山嘴的戰友們。他的心里,裝得滿滿的,是對紅山嘴的深深的思念。
車的后座上,放著一個精致的牛皮箱,打開牛皮箱,里面是一個淺綠色的、有著飛機圖案的、陳舊的帆布包。哦,原來強子把梅子也帶來了,他要帶著梅子,重走一下紅山嘴的路……
(因尊重當事人的意愿,文中人物使用了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