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軍》
- 特稿
- 老兵親述
- 尋訪新四軍老戰士
- 中國夢·邊防情
- 多彩軍營
- 昔日根據地 今日新農村
- 海洋島嶼與國防
- 感懷新四軍
- 新四軍詩詞品讀
- 崢嶸歲月
- 綿綿思念
- 將帥傳奇
- 史林新葉
- 老兵風采
- 鐵軍精神進校園
- 我與新四軍
- 紅色景點
- 藝苑
- 連載
- 本刊專訪
- 特別閱讀
- 我與鐵軍
- 新四軍故事匯
《鐵軍·紀實》
《鐵軍·國防》
您的位置: 首頁 > 《鐵軍·紀實》 > 人物寫真 > 抗戰舞魂吳曉邦
抗戰舞魂吳曉邦
作者:劉小清 責任編輯:黨亞惠 來源:《鐵軍·紀實》2013年第9期 日期:2013-12-04 瀏覽次數:7868
吳曉邦,中國舞蹈史上一個不可磨滅的名字,中國現代舞蹈的創始人和奠基者。他一生獻身藝術,立誓“為人生而舞蹈”。抗戰時期,他的舞蹈震撼心靈,點燃了民族熱情,成為激勵振奮人心的無聲吶喊,這就是舞蹈的魅力,這就是一位民族舞者的魅力。
吳曉邦
以舞言志,以舞警世,為人生而舞,這是他的坐標。他實現了中國舞蹈史上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革命,以男性的陽剛之氣取代飄逸輕柔的“女樂”之風。面對故園烽火、山河破碎,他的舞蹈和著激昂的旋律,點燃了民族熱情,彰顯了中華民族的不屈意志。他是中國現代舞蹈的創始人、奠基人、開路人。舞蹈一旦融匯社會和時代的主流,便將凝結成一種催人奮進的力量。吳曉邦,一位藝術大家,一道獨特的文化風景。
中國現代舞的篳路藍縷者
上海四川北路是與南京路、淮海路齊名的著名商業和文化街區。跳舞場、影戲院、茶館、酒樓、浴室、妓院,星羅棋布、毗鄰而立,日夕車輛、熙來攘往。它是上世紀30年代上海都市的一個縮影,眾多的商業文化現象都會折射其間。1932年秋的一天,四川北路一家老字號綢布莊樓上,赫然掛出一個招牌:曉邦舞蹈學校。這是當時中國第一個舞蹈學校,其創辦人即以后成為中國現代舞之父的吳曉邦。
吳曉邦此前曾與國內大量有志青年一樣,選擇東渡扶桑,在東京早稻田大學學習經濟、法律兼小提琴。異國求學是一種特殊的經歷,除了學之所長、拓寬視野外,還能感受到異樣的文化氛圍。
當時受日本明治維新思潮以及孫中山等革命志士的深刻影響,吳曉邦開始有了民主與革命的意識,并且開始在藝術領域里體驗新的生活。原名吳祖培的他,因仰慕波蘭愛國主義音樂家肖邦的藝術才華及其音樂中澎湃的民族主義激情,毅然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吳曉邦。在“肖邦”與“曉邦”的諧音中享受著他的崇拜與追求。當然,這僅是體現一種情感傾向,而真正改變吳曉邦并使之義無反顧,矢志不渝選擇以藝術為生的,則是一個偶然的因素。
一天晚上,吳曉邦在早稻田大學大隈會堂觀看演出,其中由學生表演的一個舞蹈《群鬼》,讓他特別地震撼,久久無法釋懷。這個被吳曉邦喻為“啟明星”的舞蹈,以木魚伴奏,背景昏暗,表現了一群吸血鬼、餓死鬼、冤死鬼為了各自的目的在地獄里尋找出路而“群魔亂舞”。創作者以鬼喻人,用象征的手法表現了人世的矛盾和不安,以生動而奇特的肢體語言,揭示了深刻的社會現實。舞蹈的魅力與沖擊力竟如此強大,特別是溢于舉手投足間的社會政治指向,讓吳曉邦第一次感受到與上海灘肉欲橫流中的綿綿之舞的本質區別,同時亦感悟到其他藝術所不能賦予的那種激情和默契。
正是這種心靈的撞擊,讓吳曉邦毅然決定改學舞蹈,并確立“為人生而舞蹈”的目標。他將舞蹈視作與文學、音樂、繪畫并列,能夠表現人生和震撼人世的獨立藝術,立志獻身于斯。這個偶然的晚上,改變了吳曉邦的一生,也開啟了中國現代舞的歷史。
正像魯迅在日本棄醫從文一樣,吳曉邦放棄了經濟而專攻舞蹈藝術。他開始入學日本高田雅夫舞蹈研究所,隨高田苗子系統學習芭蕾。當時,西方現代舞思潮已傳入日本,而江口隆哉、宮操子夫婦則是日本現代舞事業的開拓者。吳曉邦又拜其門下學習現代舞,研究日本舞蹈界各流派的藝術,并進行創作。其間,他深受德國表現主義舞蹈的理論與技術,以及現代舞大師鄧肯和日本美學家邦正美的影響,對現代舞領悟頗深,對創作幫助亦大。吳曉邦有著驚人的舞蹈天賦,加之對舞蹈的癡迷、執著,所以很快便有所收獲。他的處女作《無靜止的運動》和獨舞《傀儡》,皆在東京公演,后者受到日本舞蹈界的高度關注。吳曉邦的志向是開創中國的新舞蹈藝術。正是這一腔熱血伴行他回到祖國,在上海開辦了中國第一個舞蹈學校,將現代舞引入中國,首倡新舞蹈藝術運動,立誓“為人生而舞蹈”。
然而國內的現狀與吳曉邦的期望還是有著巨大的落差,他的行為很少得到人們的理解和認同。因為,從中國封建社會幾千年的歷史傳統上看,從飄逸輕柔之風占據主導地位的“女樂”藝術來看,吳曉邦,一個大男人,跳著如此奇特的表現現實生活的舞蹈,尤其是表現社會苦難與矛盾的舞蹈,實在是太另類了。在周圍一片娛樂歌舞和西方傳來的帶有色情意味的舞廳表演之中,吳曉邦的現代舞注定是孤獨的、異類的,甚至遭詆毀的。其舞校的門可羅雀則為必然現象。然而,亦有為數甚寡的好之者與趨之者。吳曉邦迎來的第一個學生即為日后成為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的舒繡文。作為吳曉邦現代舞藝術的共同追求者,她的出現讓吳曉邦頗生感激,也對他的自信和堅持產生作用。然而,由于舞校的支出完全依仗吳曉邦的家產維系,不但不收學費,還為學生解決基本溫飽。囿于經濟社會的多重原因,“曉邦舞蹈學校”堅持半年后被迫停辦。
吳曉邦選擇了再次前往日本進修現代舞。1935年,返回上海的吳曉邦又創辦了中國第一個舞蹈研究所——曉邦舞蹈研究所,開始系統研究現代舞蹈理論以及在中國的推廣。繼之,吳曉邦又策劃在上海蘭心劇院舉辦了他自己的、也是中國近代史上的“第一次個人舞蹈作品發布會”, 觀眾均為上海文藝界人士。他創作演出了揭露社會黑暗、諷刺虛無主義、向往和憧憬光明的舞蹈《送葬》《傀儡》《黃浦江邊》《小丑》《奇夢》《拜金主義》等十幾個作品,從而開創了中國現代舞藝術創作之先河。這種舞蹈已明顯地與現實生活貼得很近,吳曉邦稱其為“新舞蹈”。讓人頗有感觸的是,發布會僅售出一張門票。購票者是一位波蘭婦女,原因是在其舞蹈音樂中有波蘭作曲家肖邦的三個作品。而她正是一位肖邦的崇拜者。但這絲毫不影響吳曉邦對現代舞的熱情和追求。他堅信,現代舞總有一天會落地中國,為大眾接受。他愿為此奮斗一生。
第一個舞蹈學校,第一個舞蹈研究所,第一個舞蹈作品發布會。吳曉邦無疑是中國現代舞的篳路藍縷者,其拓荒者的意義和價值永遠恒定在中國現代舞蹈史上。
抗戰主題激活了他全部的創作靈感
1937年7月7日,隨著震耳欲聾的槍炮聲,盧溝曉月的浪漫意境蕩然無存,栩栩如生的石獅彈痕累累。國人為之震驚,世界為之震驚。盧溝橋,作為一個重大歷史事件的原發地,見證了日本帝國主義的貪婪與野心,同時也見證了中華民族的覺醒與抗爭。獵獵作響的抗戰大旗,猶如無聲的招喚,吸引著華夏熱血男兒。
上海救亡演劇四隊合影,后排左二為吳曉邦
上海進步文藝界紛紛組織起來,開展各種形式的抗戰宣傳活動。其中組織戰時移動演劇隊,則為上海文藝界同仁首創。8月13日淞滬戰爭爆發,上海軍民一致奮起抗擊日軍侵略。兩日后,上海戲劇界人士于卡爾登劇場舉行緊急會議,以中國劇作者協會和戲劇聯誼社名義發起成立上海戲劇界救亡協會,并決議組織13個救亡演劇隊分赴各地活動,動員群眾實行全民抗戰。吳曉邦置身上海,深深為上海文藝界同仁的抗戰熱情所感染。他很快便成為上海救亡演劇四隊的一員。
其時演劇四隊隊長為電影導演和戲劇理論家、著名街頭劇《放下你的鞭子》的創作者陳鯉庭。他們主要在滬寧線蘇州、無錫、常州、鎮江一帶流動演出,宣傳抗戰。參加演劇四隊亦成為吳曉邦藝術生涯中最大的轉折點。以后他在《我的藝術生涯》中這樣回憶自己從個人情感宣泄到投奔社會洪流的過程:“過去幾年里,我完全沉溺在個人的舞蹈活動中,幾乎與世隔絕。但是這燎原的戰火像在焚炙著我的心,激勵我走出那藝術桃源,奔向抗日行列。”吳曉邦由此走出自我,走出封閉,而融入整個文藝界的抗戰洪流。
名稱冠以“演劇隊”,自然以演劇為主,當然還有演講、教唱救亡歌曲、展覽連環漫畫、制作抗戰標語等多種形式。其中吳曉邦的舞蹈則顯得尤為特別。畢竟那時從事現代舞表演的人可謂鳳毛麟角。一次在江蘇無錫的演出中,演劇隊的隊員們指揮著街頭群眾一起高唱《義勇軍進行曲》:“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現場氣氛熱烈,激情高亢。那熟悉的旋律點燃了人們的民族熱情,一種中華民族不屈的意志在眾人的和聲中凝結和傳揚。吳曉邦被深深地感染,同時也激發出他創作的欲望和靈感。他隨即在現場根據《義勇軍進行曲》的歌詞意境,即興編排了舞蹈動作,并向劇團的一個同志借了一件深色上衣、一條黑色褲子和一條腰帶,赤腳沖上了表演場地。他的動作充滿張力,從中國武術散打中借鑒的沖拳、踢腿以及吶喊式的仰頭問天動作,深深感染著在場的每一位觀眾。觀者們淚流滿面,并隨著吳曉邦的舞蹈動作而高唱起來。此后,舞蹈《義勇軍進行曲》就成了吳曉邦的代表作,他的名字也因此傳遍了彌漫著抗日烽煙的中華大地。哪里有抗日的旗幟,哪里就有吳曉邦和他的抗日舞蹈,就有抗日的激情在傳播。《義勇軍進行曲》是新舞蹈藝術最著名的開山之作。吳曉邦在任意一個場地上都能進入狂熱的藝術表演狀態,他成了一個時代里舞蹈藝術的代表。
抗戰的主題激活了吳曉邦全部的創作靈感。他根據賀綠汀的同名歌曲創作了舞蹈《游擊隊員之歌》。舞臺上,游擊隊員來了!他們身穿灰色的戰士服,手撥草叢,觀察敵情,向侵略者開火等情節,通過他的肢體語言,得到充分張揚和表現。他根據當時流行甚廣的《大刀進行曲》編排了《大刀舞》,動作剛勁有力,令人震撼。舞蹈《流亡三部曲》、小舞劇《打殺漢奸》,都是他這一時期主題鮮明的作品。它們的共同特點是充滿愛國激情,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可以說,吳曉邦的舞蹈作品在整個中華民族求民主、求解放的歷程中留下了自己的印記。其代表性作品除上述外,還包括《國際歌舞》《丑表功》《送葬曲》《傀儡》等。這些作品無一不給當時的抗戰軍民以振奮、警醒和激勵。
在破碎的祖國山河面前,吳曉邦找到了一條新的道路,它擺脫了舊舞蹈形式的束縛,表現了時代的特點,使舞蹈不再是那種只為迎合有閑階層所需,而將“新舞蹈”匯入了社會和時代的主流,成了打擊侵略者、鼓舞人民斗志的精神力量。
在經過滬寧線50多場演出后,1937年底,吳曉邦隨演劇四隊抵達戰時中心武漢。武漢的抗戰氛圍異常濃烈,一種氤氳升騰的地域激情,讓每個身臨其境者都為之熱血沸騰。武漢之行注定要成為吳曉邦人生的重要轉折點。
其時,由著名詞作家張光年創辦的拓荒劇團正在武漢重組,擬往西北演出,目的地是延安。吳曉邦聞之后,欲加入拓荒劇團,并擇機前往延安。這天,早年留日時東京大學同學杜宣(原名桂蒼凌)突然來訪,這讓吳曉邦十分驚喜。作為左翼劇作家的杜宣,幾乎與吳曉邦同時由上海抵達武漢。他是希冀通過在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任博古秘書的陳家康,設法前往延安。在辦事處得知新四軍已經成立,正在廣招人才。杜宣在辦事處見到了已任新四軍秘書長的李一氓。李一氓對他說:“延安以后可以去,先留下來參加新四軍。新四軍正在組建戰地服務團,需要大量的文藝工作者。我們不僅歡迎你參加,還希望你能在武漢多找一些文藝工作者和文藝青年加入戰地服務團。”李一氓隨后讓其秘書徐平羽與杜宣保持聯系。正是緣此,當杜宣得知吳曉邦也在武漢時,隨即前往相見。
吳曉邦與杜宣久別重逢,自然頗多寒暄。但話題很快便轉到加入新四軍的問題。吳曉邦非常愿意。他也聽說新四軍剛剛組建,需要文藝人才。在哪兒都是從事抗戰宣傳,不如成為葉挺麾下。吳曉邦與杜宣達成共識,并相約通過各自關系再聯絡一些文藝人士。對此,以后杜宣曾有如此回憶:“于是我找了在武漢大學讀書的秦昌康、在武昌上中學的我的妹妹桂冰吾,吳曉邦帶來他的學生沈光,韋布和他新結婚的夫人周敏,又通過張光年的介紹找來了南京戲劇專科學校畢業的李增援和黃若海。”
此時,新四軍軍部已從武漢遷往南昌,徐平羽催促他們趕快前往南昌報到。于是,吳曉邦便與杜宣等一行乘輪船到九江,再改乘南潯鐵路火車到南昌。
南昌市內三眼井友竹路7號,原為北洋軍閥張勛的公館,內有兩棟兩層樓的洋房和一棟平房,屬中西合璧磚木結構的古建筑。另有一個很大的花園,樹木、假山、魚池盡在其中,占地面積為兩千多平方米。新四軍軍部即駐扎這里。風塵仆仆抵達軍部的吳曉邦一行,受到時在軍部主持工作的副參謀長周子昆的熱情歡迎。
吳曉邦就這樣加入了新四軍。其實,這已是吳曉邦的第二次從戎經歷。1926年在上海持志大學學習的吳曉邦為了尋找報國之門,于同年考入武昌南湖的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參加由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入伍生臨時組編的中央獨立師,并擔任葉挺團見習排排長,參加西征平定楊森、夏斗寅的叛亂。這段經歷對吳曉邦軍人意志的養成和剛毅性格的鍛煉起著極大作用。他以后剛勁有力的舞蹈風格與此不無關系。后因時局動蕩、家庭阻撓,吳曉邦不得不離開部隊而選擇東渡日本留學。
再次成為軍人,而且仍在葉挺麾下,這讓吳曉邦頗有機緣巧合的感覺,而且甚感榮幸。
吳曉邦與新安旅行團成員合影
舞蹈熱情在戰地生活中盡情揮灑
吳曉邦成為新四軍戰地服務團的一名文藝戰士。
戰地服務團屬于新四軍政治部,主要從事文化藝術和民運工作,團長朱克靖,副團長先后為吳仲超、徐平羽、謝云暉。成立之初共100余人,以來自大江南北的文藝青年為主。這天,服務團在軍部舉行第一次慶祝晚會。各種演出形式百花齊放,有獨唱、踢踏舞和口琴獨奏等。然而最受歡迎和傾倒全場觀眾的則是吳曉邦表演的《義勇軍進行曲》和《春天里來百花香》兩出獨舞。與會同志多為當年老紅軍,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樣式的現代舞蹈,可謂大開眼界。吳曉邦的舞蹈也因此成為戰地服務團的代表作和保留節目。
服務團的同志來自五湖四海,服裝也五花八門,有的穿西裝,有的穿長袍、旗袍,還有的穿學生裝。這時,戰地服務團已開始做慰勞傷兵和難民的工作,衣服五顏六色,集體出去很不像樣。所以他們一直盼望能穿上統一的軍裝。這天,周子昆通知大家可以到軍需處領取軍裝了。他們非常興奮,爭先恐后地去領軍裝。雖然軍裝是灰色的土布服,但在吳曉邦和服務團成員眼中,那就是最漂亮、最有氣質的軍裝。繼之又發了證章,為圓形深白色底子,上面半圓孤形上排列“陸軍新編第四軍”,中間橫列“戰地服務團”幾個字。臂章則是統一的:一個戰士持槍沖鋒,并有“抗敵”二字。
為了擴大影響,軍政治部要求服務團準備一次正式公演。第一次公演,必須一炮打響。服務團領導對演出劇目頗費思量,既要有鮮明的抗戰主題,又必體現較強的藝術性。最終選擇了由詞作家李增援、音樂家何士德與戲劇家邵惟等創作編導的《一家人》等三個獨幕劇,以及吳曉邦的兩個舞蹈。演出地點是當時南昌市最好的警察大禮堂。當吳曉邦在大家熟悉的旋律中跳起《義勇軍進行曲》時,全場氣氛熱烈,觀眾起立擊掌、同聲和著旋律高唱。吳曉邦被這樣濃烈的氛圍感染著,竟然連續跳了五遍之多。這是此前任何一次演出都沒有過的情景。演出現場沸騰了,舞臺上下互動,掌聲熱烈。觀眾贊不絕口稱“新四軍中真有人才”。服務團最后一致認為,演出效果最好的節目是吳曉邦的舞蹈。此后,吳曉邦還隨戰地服務團到南昌大劇院為國民黨傷兵進行專場演出,到國民黨駐軍中演出。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前提下,為友軍演出,充分展示了新四軍的博大胸懷和民族大局意識。
作為一名舞蹈家,吳曉邦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投身民族救亡的戰場,以豐富的舞蹈語匯感染每一位觀眾,激發起抗日軍民的斗志。那樣的吶喊,雖然無聲,卻撞擊心扉。
1938年4月,新四軍戰地服務團隨軍部前往安徽巖寺整編點驗。巖寺,皖南小鎮,風情萬種。蜿蜒黛山的背景,染嶂疊翠的色塊,加之古樸的石板小巷、門樓牌坊以及青磚黛瓦的徽派民居,濃縮著地域色彩鮮明的皖南風情。
軍部開赴巖寺時,正是春意盎然、綠葉婆娑的時節,服務團的團員們興奮地唱著抗日歌曲,融入全新的環境。新四軍所屬各部正陸續向巖寺開進,彰顯一番“旗正飄飄,馬正蕭蕭,好男兒熱血似狂潮”的意境。戰地服務團隨即在巖寺開展抗戰的宣傳活動,他們走向小鎮街頭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等街頭劇,而吳曉邦總是有即興舞蹈的助興。其時,以胡蘭畦為團長的原上海勞動婦女戰地服務團,后成為國民黨第十九集團軍戰地服務團亦在巖寺慰問。新四軍戰地服務團常與他們聯袂演出,展示一種團結的力量。吳曉邦的《義勇軍進行曲》《大刀進行曲》不僅令巖寺觀眾為之震撼,也使友軍藝術團體眼睛一亮,深深折服。這就是舞蹈的魅力,這就是吳曉邦的魅力。
1938年12月,吳曉邦從軍部臨時駐地陳家嶺附近地區演出后,離開新四軍返回上海,應上海中法戲劇專科學校約請,教授芭蕾和現代舞技術理論。這樣的選擇好似有所突兀,但卻可以體現吳曉邦內心深處一種揮之不去的舞蹈教學情結。從他六年前辦第一個舞校起,這種情結就一直在沉淀與延續。顯然動蕩的部隊生活并不能釋放他的才華和體現他的價值。新四軍與戰地服務團的領導都很尊重吳曉邦的選擇。服務團的團員們依依不舍,熱情相送。短暫的新四軍經歷也成為吳曉邦一生難以忘懷的一種特別歷練。
吳曉邦為新四軍兒童團排練節目
上海中法戲劇專科學校集中了上海文藝界的眾多知名人士,馮執中任校長,鄭振鐸教授中國戲劇史,李健吾教授歐洲文學名著選,顧仲彝教授戲劇概論,吳曉邦則教授舞蹈。讓現代舞在中國普及、傳播,為大眾接受,是吳曉邦的抱負與追求。他終于可以面對他的學生傳授對現代舞的感悟和理解,這是吳曉邦頗感欣慰和自豪的。
吳曉邦的學生中有一位非常特別的漂亮女生叫盛婕,出生名門望族,是清末民初著名實業家盛宣懷的侄孫女。她從小生活在歐風很盛、有“東方小巴黎”之稱的哈爾濱,就讀于貴族女中,受著藝術的熏陶,音樂、芭蕾皆有所長。青春靚麗伴有藝術氣質的盛婕常常遭到女中旁工業大學男生的“圍追堵截”,甚至有當地小報記者的追蹤。
1932年東北三省淪陷。數年后盛婕離開東北前往上海。對藝術的熱愛使她選擇了中法戲劇專科學校。她尤其喜歡上吳曉邦的課,除了有舞蹈理論、形體訓練外,還有獨特的現代舞示范教學,極富魅力。盛婕被深深地吸引,她意識到自己對舞蹈已經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情,不僅僅是熱愛,也許是生命。她立志像吳曉邦那樣以舞蹈為終身職業。為此,她也成為吳曉邦最為關愛的學生。學習結業時,吳曉邦為同學們編排了舞蹈《罌粟花》,卻特意為盛婕排了一支獨舞《心愿》。由此體現他對盛婕的一種特殊感情。畢業后的盛婕任職上海劇藝社,因舞蹈《女兒國》《梁紅玉》等一舉成名,深受觀眾喜愛。晚年,盛婕以其在中國舞蹈領域的杰出貢獻,獲得了中國舞蹈家協會頒發的中國舞蹈界最高榮譽獎項——“終身成就獎”。她說,我最要感謝的人就是吳曉邦。
1939年,吳曉邦創作,盛婕獨舞的《心愿》
一場具有歷史意義的舞蹈晚會
1939年9月,吳曉邦應歐陽予倩之邀,前往廣西桂林藝術館任教。這時的桂林又被譽為“抗戰文化城”,眾多文化人云集于此,進行抗戰的文化宣傳活動。
吳曉邦第一次到桂林,面對奇境、其景,深感“桂林山水甲天下”乃不枉之言。他在參加一些抗戰的文化活動外,更多則是陶醉在舞蹈教學中。在他看來,多培養一些舞蹈人才,也是對豐富多彩的抗戰文化的一種貢獻。但面對眾多學生的編排輔導,突然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他需要有助手,需要有舞蹈界同仁的協力而為,當然還有另外一種情愫使然,吳曉邦給在上海的盛婕寫了一封信,熱情邀請她前來桂林襄助教學。這封信改變了盛婕的人生軌跡,她感受到了吳曉邦字里行間的那種期待,于是毅然與四位同學結伴來到桂林,在藝術館教授舞蹈,成為吳曉邦的同事、助手。
盛婕的到來令吳曉邦特別興奮。她也因此成為吳曉邦舞蹈教學中非常默契的助手。當時有一群孩子在陶行知的支持下,以全國巡演的方式宣傳抗日救國思想。這就是著名的新安旅行團。他們抵達桂林后,很快便得到吳曉邦的關注。吳曉邦與盛婕一起教他們舞蹈,排練場就在桂林有名的“七星巖”防空洞內。這個防空洞可謂又大又安全又隱蔽。正是在這里,吳曉邦為新安旅行團創作了歌舞劇《春的消息》,從而開拓了中國舞劇的創作之路。他將大自然的季節變幻與抗戰形勢做了巧妙糅合,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黎錦暉兒童歌舞劇創作的影響,但是在立意和表現手法上,顯然帶著更加積極的社會意義和藝術創造色彩。繼之,吳曉邦又創作排練了另一舞劇《虎爺》。兩出舞劇由新安旅行團在桂林演出,反響空前熱烈。
1941年,因陶行知的約請,吳曉邦與盛婕一起前往重慶,任教于陶行知辦的育才學校。時任中共南方局書記的周恩來對吳曉邦抵重慶很關注。那天,在陶行知先生家中,周恩來特地前往一見。他對吳曉邦說:“先生新舞蹈藝術的教學實踐有著很大成就,我一直都很關注。重慶需要大量抗戰的文化人才,先生抵渝,必將為抗戰宣傳發揮更大作用。希望你在重慶工作愉快,以后有什么需要盡管找我。”
吳曉邦非常感謝周恩來的接見與關照,表示“需要我參加的活動一定全力而為”。周恩來又問及吳曉邦對以后工作生活有什么設計和想法,并提出希望他能考慮在合適的時機前往延安任教,因為那里有個魯迅藝術學院。吳曉邦脫口而出:“好啊,延安也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因此,吳曉邦與周恩來有了延安之行的約定。周恩來的和藹、風度和睿智給了吳曉邦極深印象。他以后說:“自從這次得到周恩來副主席的接見以后,我感到無限溫暖,惟有共產黨才是我的領路人。”
在重慶,吳曉邦有了人生的重要收獲。他與盛婕在對共同的舞蹈事業追求中,相知相依,并最終升華為愛情。4月14日,吳曉邦與盛婕在重慶實驗歌劇院禮堂里舉辦婚禮。重慶文藝界很多人到場祝賀。周恩來和鄧穎超還專門派人送來了大束鮮花。婚禮儀式上的吳曉邦與盛婕沒有穿結婚禮服,而是穿著新做的制服。盛婕的百褶拖地長裙尤為醒目。在來賓的“起哄”下,新人伉儷為大家即興跳了一段舞蹈。之后,他們將舞臺上的鮮花灑向來賓,現場洋溢著幸福的熱浪。
吳曉邦夫婦與子女合影
這時,從南美洲歸國的著名華僑舞蹈家戴愛蓮亦來到重慶。戴愛蓮與吳曉邦均為中國現代舞的開拓者和奠基人,有“南吳北戴”之稱。重慶相會,機緣巧合,于是重慶文化界便策劃出一場具有歷史意義的舞蹈晚會,即吳曉邦、戴愛蓮專場舞蹈晚會。這是一場特別值得期待的演出。地點在重慶最著名的“抗建堂”。
紫紅色的大幕徐徐地拉開,五彩的燈光一下子匯集到舞臺中央。戴愛蓮身著淺色緊身服,在優雅的音樂中緩緩地移步舞臺。燈光柔和地灑在她的身上,只見她飄然起舞,隨著音樂旋律的情緒變化,如醉如癡。她的舞一會兒飄逸奔放、歡快灑脫,一會兒緩慢柔展、溫情脈脈。作為一名舞蹈家,沒有什么比舞臺更令她陶醉的。繼之,吳曉邦出場。他的風格則是剛柔相濟,節奏明快,舒展灑脫。與戴愛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洋溢其間的陽剛之氣。他的舞蹈語匯是用全部的身心和肢體來表達的,形成一種巨大的藝術感染力。一男一女,亦剛亦柔,互為映襯,相得益彰。觀眾情不自禁地被他們嫻熟的技巧、精湛的編排以及優美的舞姿所折服。
吳曉邦陸續表演了《丑表功》《血債》《義勇軍進行曲》等代表作,戴愛蓮則表演了《思鄉曲》、《東江》,以及幾個世界著名芭蕾舞的片段和芭蕾小組合,另外還特別展現了南美的土著舞蹈。將演出推向高潮的是吳曉邦、戴愛蓮聯合表演的《紅旗進行曲》與《合力》。他們此前并沒有排練,而是全憑對舞蹈的感覺與領悟,和著音樂的旋律和舞蹈的節奏。在張弛伸展間,充分體現了他們的默契度以及較高的藝術素養。現場觀眾大飽眼福,掌聲熱烈。事后,《新華日報》專門發表一篇評論文章,指出這場舞蹈演出的意義:“民族舞蹈,現在由少數的中國舞蹈藝術家在不斷努力中創造建立。今天這樣理解它,它不僅是抗戰史實的記錄者,還是熱情的宣傳形式。我們非常同意,這種新的舞蹈在不斷的努力創造中,一定有它光輝燦爛的前程,與我們新中國的前程一樣地向前邁進。”
此后,吳曉邦和盛婕不停地輾轉往返于貴陽、重慶、成都、廣州等地進行演出、講學。雖然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但絲毫動搖不了他們為宣傳抗戰、喚起民眾、培養藝術人才而奔走的決心。1942年7月,吳曉邦受聘到廣東曲江藝術專科學校。正是在那里,他總結了幾年來的創作經驗,整理出一套新舞蹈基本訓練教材,并努力使其系統化、科學化、中國化。這套教材也成為以后相當長時間中國新舞蹈教學的經典教材。其間,吳曉邦還相繼創作了舞蹈《饑火》《思凡》《生之哀歌》《迎春》《網中人》《月光曲》《花之歌》及舞劇《寶塔與牌坊》等作品。在這些作品中,不難看出吳曉邦在抗戰的生活激流中,對社會有了較深刻的了解,對各種人物的內心有了更深入地挖掘,因而所塑造的舞蹈形象更加準確、豐滿、深刻。他在新舞蹈藝術創作上也因此達到一個高峰。他的《饑火》和此前創作的《游擊隊員之歌》被確認為中華民族20世紀的舞蹈經典。
正是源于抗戰的大背景,給了吳曉邦創作的靈感。而吳曉邦這一時期創作的作品又都與抗戰主題緊扣相連。用吳曉邦自己的話說:“一腔熱血和一顆丹心交織在一起,才能產生出那樣神奇的力量”。
1945年6月,在周恩來及重慶八路軍辦事處的幫助下,吳曉邦與盛婕一起前往心儀已久的延安,在魯迅藝術學院教授舞蹈。
延安,又給了吳曉邦一片嶄新的天地。
一代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