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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牛的父親
作者:袁進生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24-10-14 瀏覽次數:7837
我的父親袁連云,出生于1925 年秋月,屬牛。他這一生,性格剛毅,硬漢一個,碰墻不回頭,一直向前走,在我家族上下和周圍鄉村,可是出了名的。
1948 年秋的一天,父親牽著牛在地里耕田,可耕了一會兒,不知是牛餓了沒勁還是其他什么原因,牛拖著犁就是不肯走。看著不肯使勁的牛,父親找了根樹條在牛屁股上狠狠地抽了幾下。正在這時,祖父來到田邊,看到父親打牛,頓時心疼起他心愛的牛來。祖父不由分說,狠狠地把父親訓斥了一頓,倔強的父親見祖父責怪兒子不怪牛,將犁梢一甩,拔腿就走。祖父一個勁地在后面叫他,可父親像頭犟牛,頭也不回,悶不吭聲地走出田頭。父親連奔帶跑地趕到區公所的征兵點。征兵點上,新兵已經報到,正在整隊集訓。父親找到征兵負責人,死磨硬纏地要求當兵。征兵的同志說,你家已經有人報了名,不需要再報了。父親據理力爭地說,弟弟雖然20 歲,符合征兵年齡要求,可他剛剛結婚,叫他當兵,于心不忍,我雖年齡稍大,但也大不了多少,加之又是單身,無憂無慮,兩人情況相比,我豈不更符合服役上前線的要求嗎!征兵負責人見父親說得在理,就說,你們兄弟倆自個兒去商量吧。父親找到已經參加集訓的三叔說,老三,你剛結婚,你回去,我去當兵。叔叔也是熱血青年,開始不肯調換,父親即刻火冒三丈,訓斥三叔。叔叔知道父親的脾氣,他主意拿定的事情,肯定是拗不過他的。那天夜里,父親替換叔叔,奔向了淮海戰場。
父親一到部隊,就分配到營部當上了通信員。聽父親說,淮海戰役打得十分激烈,最激烈的時候,他和戰友們七天七夜沒有合眼,有時只能一邊跑步一邊閉著眼睛打個盹;最緊張的時候,一個晚上要奔跑百十里路,搶在敵軍的前面到達陣地;最沖動的時刻,看到身邊的戰友倒下了,憤怒得嗷嗷叫,急著要沖上前去拼個魚死網破。父親說,那個場面,一個個戰士血氣方剛,又急又恨,打仗都打得眼睛通紅通紅的。兩個多月的淮海戰役,以中國人民解放軍頻傳捷報而勝利結束。如今那枚“淮海戰役紀念章”,父親一直珍藏著。記得父親八十壽辰的時候,他還要掛著紀念章拍個照片。
淮海戰役勝利后,父親的部隊按照毛主席向全國進軍的命令繼續向前走,緊接著參加了渡江戰役。萬船競發,百年待廢興,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父親又一次經歷了槍林彈雨的考驗,從安徽蚌埠南下勝利渡過了長江,命大福大加幸運,父親竟然毫發無損。記得1999 年春天的一天,父親突然向我提出,要到長江邊看一看,原來那年是渡江戰役50 周年,他要到長江邊回味一下當年渡江的情景。我陪同父親到了江陰的“鵝鼻嘴”江邊公園,父親看到當年渡江的木船,思緒萬千,連連叫我以渡江木船為背景,為他拍了幾張照片,以作紀念。拍完照片,父親只恨當時沒有把“渡江戰役紀念章”從家里帶來掛在胸前。
跨過長江向前走,父親的部隊開進了杭州,不久又參加了舟山戰役,這次父親不再幸運。那是1949 年初冬,解放軍渡海登陸部隊分三路向舟山外圍島嶼發起進攻,先后攻占了大榭島、梅山島、金塘島、桃花島等島嶼。當時,蔣軍駐守在登步島上,并不斷派海軍和空軍增援,欲與解放軍決一死戰。11 月初的一天,進攻登步島的戰斗打響了,經過幾個小時的戰斗,解放軍攻占了四分之三的登步島,迫使島上蔣軍退守到登步島北部一帶。雖然當時的戰況對解放軍很有利,但由于后續部隊因退潮而無法增援,解放軍沒有及時攻占登步島北端的一個渡口,從而為蔣軍增援留下了通道。為避免重蹈金門失利的覆轍,指揮部決定暫時撤退。就在父親將撤退的命令送到各個陣地返回營部的時候,敵軍一顆炮彈落在了父親身旁。父親醒來時,已到了后方醫院,從此落下了腦震蕩和耳聾的傷殘。
1950 年,父親傷愈后,按照國家的政策,面臨著兩條路,一條是分配工作,到安徽當工人;一條是分糧回家,回原籍務農。看到新中國成立后熱火朝天的土改運動,父親毅然選擇了回家務農。
50 年代,父親成了家,然后有了我們兄妹幾個。日月如梭,星轉斗移,我們兄妹幾個在父母的呵護下長大。有一次,我們一家閑談的時候,說起父親如果當年選擇分配工作,現在就是光榮的離休干部,一家人就會跟著沾光,吃上國家糧,住在大城市。當我們說起這事的時候,父親似乎對我們的說法非常不滿,臉上頓時變得嚴肅起來,他長吁一聲說,有命回來就是最大的沾光,沒命回來,什么光也沾不到啊,你們去看看那些犧牲的烈士吧。
父親復員回家后,在當時的小公社當了公社委員、治保主任。那時的父親熱情高漲,參加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樣樣事情沖在前頭。其中做得最多、做得最響的就是帶河工。那一年,父親在江都宜陵帶河工,當時臘月季節,天寒地凍,分配的工段又非常復雜,要想搶先完成任務非常困難,可父親硬是憑著一股拼勁,動員工友們一直走在前列。就在決戰“搶河底”的關鍵時刻,父親接到奶奶去世的消息。看到水利工地決戰時刻誰也不服輸、誰都想爭先的場面,父親毅然做出留在水利工地、與工友們一起戰斗的決定。在父親的帶領下,大家奮戰了三天三夜,搶在春節之前完成了分配的工段任務,又一次獲得了先進。當父親完成河工任務回家的時候,奶奶已經下葬。每當想到此事,父親就有一種不孝的愧疚和未能最后送別奶奶的遺憾。
父親脾氣耿直,但十分關心兒女。我們兄妹四個,兩個妹妹身患嚴重疾病,大妹患有紅斑狼瘡,小妹因幼兒時期咽喉炎治療不當從小聾啞致殘。父母既要關心我們的學習,又要關照兩個妹妹的治療。上世紀80 年代前,家里的現金收入僅靠年底賣家中養的一兩頭豬,其他毫無出處。在那個年代,父親和母親從未說過艱難二字,一直堅定地守護著一家向前走。
為了我們上學和妹妹看病,父親有時背上漁網,到一些野溝塘里捉上幾條魚,小魚給妹妹補充營養,大的賣一點錢,供我們上學湊湊書雜費。1970 年后,村里辦起了服裝廠,父親有時踏上二輪車,星夜兼程地為村辦廠送貨,往蘇南送一趟貨,也僅能收入五六塊錢。那個年代,家庭收入很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在我參軍服役的1974 年之前,每年暑假和寒假,父親總要叫我做一件事情,把家里的往來賬整理記載一下。父親報賬我記賬,欠東家的,差西家的,當年還清了多少,尚欠多少,一塊一角一分都記得一清二楚。當年記賬的時候,我每記一筆,心里就為父親增加一份沉重,真不知這些往來賬,何時還得了。1979 年,我在部隊接到父親的家信,我家在生產隊得了將近100元的收入,第一次不用出工分錢。看到這消息,我為我家在生產隊終于有了盈余,激動得掉下了眼淚。后來想起來,父親每年叫我記上往來賬,其意圖也許是催發兒女進取、奮發。
父親直率公正,在左鄰右舍享有口碑。家族或鄰居碰上家庭矛盾,總要叫上父親協調解決,父親處理矛盾不偏不倚,該說則說,誰是誰非,有理有據,最后決斷使人心服口服,使矛盾妥善化解。村里遇上難以解決的事請,父親出場,總能基本公正擺平。數年以來,村里鎮上,父親多次被評為優秀共產黨員,發個獎勵證書,得個紀念用品,父親總是非常珍惜,有的還要珍藏起來。
歲月蒼茫。1986 年,我家擺脫貧困,在村里第一個建起了樓房,孫兒孫女都相繼上了大學,走上了工作崗位。如今,父親當年啟發我們兒女的愿望基本得到了實現。
父親一生,參加過淮海、渡江、舟山戰役和社會主義新中國建設,我們為之自豪。2013 年農歷七月初,年近九旬的父親離開了我們。父親倔強、堅毅的一生,始終鼓舞我們積極進取,激勵我們奮發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