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芒在展示放大了的劉伯承元帥來信復印件
前不久，家住南京高樓門的當代著名詩人丁芒先生收到一封不尋常的來信——53年前劉伯承元帥寫給他的親筆信復印件。
作為丁先生的詩友、學生，筆者饒有興趣地采訪了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獲得了一些鮮為人知的重要史料和故事。
電話叮嚀一發(fā)響 苦丁齋里忽飛甜
丁老知道我的來意后，便將劉伯承元帥的親筆信復印件遞給我，并將其來龍去脈描述了一番。
今年3月中旬的一天，丁芒接到宿遷市地方史志辦公室主任楊學軍打來的電話，說解放軍出版社原社長朱冬生在整理原《星火燎原》編輯部檔案時，發(fā)現(xiàn)一封1959年劉伯承元帥寫給丁芒的親筆信。不久前朱冬生因事去宿遷史志辦，便將此事告訴了楊學軍，囑咐楊問丁芒是否見過此信。丁老獲此消息后，說他從未見過此信，煩請朱社長寄一份復印件給他。
4月初，丁芒如愿收到劉帥當年寫給他的親筆信復印件。丁老看著劉帥的信，淚眼模糊，興奮不已，隨即揮毫，寫下了七絕詩五首：
百年勇步叫“長征”
——給劉伯承元帥惠信的回音
陳年舊事逝如煙，劫后眼光只向前；
難得殘軀獻祖國，個人生趣已無邊。
電話叮嚀一發(fā)響，苦丁齋里忽飛甜；
一封元帥親書信，馭電穿風入敝軒。
元帥英姿藏舊夢，況今生死兩無痕；
強撐淚眼哽咽讀，滿室殘荷滴雨聲。
恨煞時光無尺度，等閑五十又三年；
沉淪苦海未嫌短，此信獨行路萬千！
曾從元帥學“回顧”，讀信又聞金石聲；
米壽人生才一半，百年勇步叫“長征”！
（注：苦丁齋是丁芒居住的工作室）
由此可見88歲高齡的丁老激動之情！
我接過丁老手中的那份已放大至十多寸的彩色復制品“信箋”，仔細端詳，雖時已過50多年，紙色已發(fā)灰黃，但箋首“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十個紅色大字仍很鮮明。劉帥以毛筆字行楷寫得遒勁有力，筆鋒頓挫灑脫，全文皆為繁體字：
丁芒同志：
回憶長征一文，您出力太多。其中關于事例原則問題，必須請軍委常委諸同志審核才有把握。我看了您最后稿。我僅為干部團渡金沙江，增加兩句說明事實，余無意見。致以敬禮！
劉伯承
九月三十日
看完這封穿越半個多世紀的信函，筆者心中甚為震撼：一位共和國元帥給為其代筆當時僅是大尉的普通編輯寫回信，信中兩處寫到“你”時都是以“您”尊稱對方，足見他崇高雅重、謙仁博愛之胸懷。
曾從元帥學“回顧” 讀信又聞金石聲
丁老深情地說，他讀劉帥的信，讀得淚眼模糊，讀得心潮激蕩。“劉帥那時是在回顧長征，而我讀劉帥的信時，也在回顧我的‘長征’。”丁老意味深長地說。
丁老告訴我，他是1955年調(diào)到解放軍總政治部《星火燎原》編輯部任編輯的。為劉伯承元帥代筆《回顧長征》一文，是1959年他34歲時。《星火燎原》編輯部在規(guī)劃這部革命回憶錄集成巨著時決定：每一大歷史時期段之前，都要有一篇概述概論的“掛帥文章”。《星火燎原》第三卷主要內(nèi)容是“長征”，長征時任中革軍委總參謀長的劉伯承是前敵總指揮，因此，這篇“掛帥文章”自然由劉伯承元帥撰寫。丁芒是參與編寫紅軍時期中央蘇區(qū)、一方面軍稿件的編輯，其代筆任務也就落到丁芒頭上了。
1959年4月的一天，丁芒肩負重任，帶著編輯部的介紹信，第一次來到劉伯承元帥住宅進行采訪。令丁芒意想不到的是，一個共和國元帥，竟住在一座北京常見的普通舊式平房里：客廳很小，光線暗淡。唯一與眾不同的是，客廳正面墻壁上掛著的不是名人字畫，而是把整個墻面蓋滿的一幅軍用地圖。丁芒想，這大概是劉帥戎馬一生的習慣延續(xù)，也是元帥革命精神的象征！
劉帥身材高大，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雖已67歲，但腰桿筆挺，精神矍鑠，思維敏捷。劉帥早已從夫人汪榮華那里知道了丁芒的來意，他親切地握著丁芒的手說：“您請坐，不要拘束，就同在家里一樣！”接著，劉帥便直奔主題。他說，長征，實質(zhì)是中國革命的一大轉(zhuǎn)機，戰(zhàn)略上的大轉(zhuǎn)折，是革命部隊頑強生命力的集中顯示……說著，劉帥又站起身來，轉(zhuǎn)向壁上的地圖，那神情像當年指揮千軍萬馬一樣，最后手指停在一處——大渡河。關于搶渡大渡河，劉帥還講了一個故事：據(jù)偵察員報告，敵人有個營長在河這邊有個野老婆，每夜他都乘船過河來住。紅軍搶渡大渡河，就是用的敵營長的那條小船。劉帥說完這個細節(jié)已很疲倦，最后他又囑咐丁芒去軍事科學院找陳伯鈞副院長，由他詳細介紹長征的總輪廓。
陳伯鈞中將在軍事科學院一間會議室里接待了丁芒。他用了兩個多小時向丁芒詳細講述了有關長征的前后經(jīng)過。事后，丁芒又翻閱了延安時期出版的《一方面軍長征記》等有關資料，以劉帥指示的總精神，依照陳伯鈞將軍提供的脈絡，以夾敘夾議的手法整理、撰寫成了《回顧長征》這篇長文。題目是時任總政宣傳部副部長趙易亞擬定的。
當時反右傾運動已經(jīng)開始，趙易亞副部長在審定此文后，正準備征求丁芒的意見時，有人告訴他“下午要開會批判丁芒”，趙副部長處境也不好，便沒有再言語。事后，丁芒只好把打印好的《回顧長征》一文托人送給劉伯承元帥親自審定。
米壽人生才一半 百年勇步叫“長征”
《回顧長征》這篇文章定稿后，最先在當年10月份《八一雜志》上刊出，然后編為《星火燎原》第三卷首篇。說到這里，丁老興奮地說，在《星火燎原》編輯部期間，他不僅為劉伯承元帥代筆撰文，還為羅榮桓元帥完成了《秋收起義與我軍初創(chuàng)時期》，為成都軍區(qū)司令員賀炳炎將軍及賀勛臣（賀龍元帥的族叔）代筆多篇關于紅二方面軍的回憶錄，為海軍政委蘇振華上將代筆《高虎瑙戰(zhàn)斗》一文。此外，他還為鄧子恢、張鼎丞、譚震林、張云逸、李天佑、劉亞樓、王洪坤、方強等開國元勛及中央首長代筆撰寫革命回憶錄40余萬字。
丁芒當年代筆的稿件，其中許多篇得到了總政首長的首肯和好評，總政為此評他為“先進工作者”。然而，反右傾運動一來，丁芒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一天，值班室的同志突然推門喊道：“劉帥家里來電話，找丁芒！”當然不能讓他去接。編輯部的一位同志去接了電話。至于電話內(nèi)容，不可能告知丁芒。
時隔53年，丁芒收到劉伯承元帥的親筆信復印件后，他認真細致地拜讀了幾遍，發(fā)現(xiàn)這封信劉帥未寫年代。丁老回憶說，可以肯定，這封信是寫于1959年9月30日，那時反右傾運動已經(jīng)開始，自己正受批判，編輯部接到劉帥的信，當然是不會給他看的。
“文革”后期，丁芒被下放到老家南通當工人，從此離開了《星火燎原》編輯部。
采訪結束時，丁老又一次捧起劉伯承元帥的“親筆信”復印件，要我這個晚輩為他拍張照片。他說，我要將這張珍貴的“合影”永遠珍藏在心里，作為“居家之寶”傳承下去。“我要從劉伯承這位常勝將軍身上，從跨越萬水千山，戰(zhàn)勝千苦萬難的長征指揮員身上，汲取力量，塑我堅志，高歌前進，走好我88歲以后的這段人生末尾的‘長征’！”
人物小檔案
丁芒 1945年7月在南通《江北日報》任記者，并主編副刊，因發(fā)表過抨擊國民黨黑暗統(tǒng)治的詩文，被通緝追捕，后在地下黨掩護和幫助下進入解放區(qū)（淮陰），考入新四軍華中建設大學；后調(diào)入部隊任報社編輯、戰(zhàn)地記者；參加過蘇北游擊戰(zhàn)及濟南、淮海、渡江、上海等戰(zhàn)役。
1950年1月，丁芒由三野第三十軍調(diào)華東軍區(qū)海軍政治部《人民海軍報》任編輯組長，后又任軍委海軍政治部《人民海軍》雜志編輯。1955年1月，丁芒從海軍政治部調(diào)到解放軍總政治部，創(chuàng)刊《解放軍戰(zhàn)士》雜志，后又調(diào)《星火燎原》編輯部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