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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新四軍稅務所長的征稅經歷
作者:凌萍 責任編輯:王月紅 來源:《鐵軍》 日期:2014-03-18 瀏覽次數:7826
年近九旬、曾擔任過新四軍稅務所長的離休干部凌萍同志以其親身經歷,真實而生動地再現了革命戰爭年代我黨我軍財稅干部在啟海敵后征稅的驚心動魄的情景,不是傳奇,勝似傳奇。作者披露的鮮為人知的革命史實,也為豐富黨史、中國革命史、新四軍史和革命財稅史提供了鮮活的新內容,彌足珍貴。
我1926年11月9日出生在啟東合作鎮無畏村的一個貧苦農民家。1940年新四軍到了我家鄉,建立了抗日政權,給我們貧苦農民帶來了希望。1942年我16歲加入了青年抗敵委員會,參加了轟轟烈烈的二五減租減息運動和艱苦卓絕的反清鄉斗爭。
1944年組織上派我到蘇中四專校學習。該校在臺北三倉區陸子苴(現東臺市境內),是所抗大式的學校,全校有600多人。在那里,我學習了毛主席的《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新民主主義論》《論聯合政府》《論持久戰》等著作,還學習了財務稅務專業知識。此時我才曉得,組織上要把我培養成一名新四軍的財稅干部。在校期間,辛夷隊長介紹我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45年8月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校方決定讓我們提前結業。我和俞文相被介紹到東南貨管局(設在啟東聚星鎮),局長陳世魁將我倆分配到四分局(匯龍鎮),分局主任張勁命我到和合鎮任稅務所長,俞文相為會計。稅務所下設寅陽港、戤效港、吳倉港三個稅收小組。就這樣,我這個19歲的農村小青年就當了新四軍的稅務所長,從此開始了四年征稅歷程。
為打破敵人對解放區的經濟封鎖而戰斗
日本投降后,為了打破國民黨反動派對解放區的經濟封鎖,啟東解放區和蘇中解放區其他地方一樣,在沿江開設了多個港口,鼓勵各地商人來啟東經商,把本地農副產品銷往江南的大中城市,同時購進解放區所需物資。
我們的稅收貨管任務,就是為解放區政府征收稅款,并有計劃地促進敵占區和解放區之間的物資交流,以達到供求平衡、穩定物價、發展生產的目的。我們按照黨的貨管條例和稅制有關規定吸引和管理商人,確保凡是從解放區把皮棉、黃豆、赤豆、豆餅等農副產品運往蘇南、上海等國民黨統治地區,均需辦好納稅、出港手續方可通行;同時購進我們所需要的兩類物資,一類是槍支彈藥、細布藥品、紙張等軍用品(有專門機構收購),另一類是解放區人民所需要的煤油、火柴、肥皂等民用工業品和生活用品。我們的稅收貨管工作對支援擴軍備戰、保障供給、改善人民生活、促進生產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
我黨所制定的稅收貨管政策,深受人民群眾和商人的擁護和歡迎。商船穿梭不息,碼頭裝卸等港口服務業蓬勃發展,港口成了商貿流通中心,呈現出一派繁榮景象。解放區流行的一首歌謠“千條船呀萬條船,千條萬條來往像梭穿。布朝北呀米朝南,從南到北只收一道捐。除了解放區,別處哪兒有,哪兒有……”就是當時真實而生動的寫照。
啟東地處長江北岸入海口處,與崇明遙遙相對,素有江海門戶之稱,稅源豐富。然而,這里社情相當復雜,特別是逃往崇明、上海的“還鄉團”與海匪勾結,使我們的稅收貨管工作常常受到嚴重騷擾。1946年的一個夜晚,我所副所長王篤在公司港附近開展工作時,遇上一股土匪,他的駁殼槍被繳,稅票和稅款被搶,人也被土匪捆綁拷打。時隔不久,我所駐吳倉港稅務員茅錫祥在傍晚回宿舍的途中,也遇上了土匪,稅票和稅款都被搶光,人也被土匪打傷。
1946年深秋的一天,我們接到可靠情報:一條海匪船已進入吳倉港和合鎮港灣內,船上藏有槍支彈藥。我立即帶人趕去,把船主引上岸來,進行盤問。他拒不交待。我們便上船搜查,在船倉的夾倉中查到步槍三支,子彈數百發。后分局將海匪就地正法。
我們除了提防匪敵外,還要同一些奸商作斗爭。他們為了瞞報出口物資數量,常用金錢拉攏、腐蝕、行賄我稅務干部。但我所的稅務人員絲毫不為所動,對行賄行為一律當場痛批,并進行重稅罰款處理,使廣大商人知道我們新四軍的財稅干部不是他們想象中的“稅官”,而是人民的公仆。我們日夜堅守在稅收工作的崗位上,較好地完成了上級交給的稅收貨管任務,多次受到上級表揚。
依靠群眾突破敵后征稅困局
新四軍取得蘇中“七戰七捷”后,主力奉命戰略北移,蘇中四分區各地相繼淪為敵后。1946年10月31日,國民黨軍隊和“還鄉團”占領了啟東匯龍鎮。
為了適應新的斗爭形勢,黨領導的堅持敵后工作的地方政府、地方武裝實行精兵簡政、財稅合并。組織決定:全區130多名財稅干部,留下60多人堅持原地斗爭,其他同志另行安排。上級以我所為基礎,組建了路南財經分所,黃凱為所長,我為副所長。不久黃凱調走,由我擔任所長。全所雖然只有10多人,但隊伍精干、行動靈活、士氣高昂,為保障供給、支持解放戰爭,全體同志不怕流血犧牲,始終堅持在路南敵人心臟地區開展稅收工作。
當時一批逃亡到崇明、上海的敵對分子組成“還鄉團”,隨國民黨軍隊全副武裝地“還鄉”,占領了啟東大小集鎮,建據點、筑碉堡。這些“地頭蛇”懷著刻骨的階級仇恨,反攻倒算,殺害翻身農民和區、鄉、村干部。他們還在農村組建由地富分子參加的“鐵叉隊”,設崗放哨、密布暗探,常有新四軍干部被捕身亡。
我們經受住了嚴峻考驗,堅持為支援前線、為解放全中國而征稅的意志毫不動搖!我們緊緊依靠貧下中農,嚴懲農村中的敵方暗探,武力制服“鐵叉隊”,終于清除了國民黨軍隊和“還鄉團”遍布在鄉間的耳目和幫兇,使農村又變為共產黨的天下,重新打開了征稅局面。
五條港跳江突圍
然而,我們征稅的地區畢竟是敵占區,隨時會遭遇險情。
1947年3月22日早晨,我和李熬赴大同村(鎮)收稅,李熬在一家商店里開稅票,我站在門外放哨。我突然發現敵人已進村了,并正向我們走來。我和李熬連忙從街后的巷子往南撤走,敵人一邊向我們開槍,一邊朝我們包圍過來。我和李熬跑到五條港西堤岸外的長江灘上,此處向東是五條港,向西是長興鎮(有敵人駐守),北面敵人正在撲來,南面則是白浪滾滾的長江,情況萬分危急!
未等我們定神,五六個敵兵已登上了堤岸,離我們只有十來米。敵兵用槍對著我們大喝一聲:“喂!你們是什么人?”我和李熬都是農民打扮,我馬上回答:“我們是老百姓。”大概敵人未懷疑我們是共產黨干部,又喊道:“上堤岸來,我們要檢查。”我們只得慢慢地向敵人走去。我低聲吩咐李熬在接近敵兵時快速甩硫磺彈,以便趁機向北突圍。
敵人緊緊封鎖北岸,集中火力分兩路向我們追擊。我邊跑邊對李熬說:“我們向北突圍無望了,只有跳江,游過五條港才有生路!你快跟上我往東奔!”我倆飛快地向前邊奔跑,敵人在后面打著槍追趕。當與敵人的距離拉遠到四五十米時,我猛然回頭一看,李熬不見了。我以為他中彈犧牲了,便徑自繼續向東奔跑。終于到了五條港外口,我緊握手中駁殼槍,毅然跳入江中向港東游去。
五條港外口水面又寬又深,我在驚濤駭浪中一口氣游過了200多米寬的五條港!此時我全身都凍麻木了,人伏在江灘上,半個身子還浸泡在江水中,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后被高橋鄉的兩個鄉干部張朝相(已故)、施興邦(在南通離休)所救。他們把我扶到江邊老鄉施占相家中,施伯伯給我換了衣服,喝了兩碗紅糖生姜湯,我很快恢復了體力,又繼續投入戰斗。不久我欣喜地得知,李熬同志也脫險了,當時他藏到江灘上的蘆根堆里了,敵人只顧追我,未發現他。遺憾的是,他還是在后來的斗爭中犧牲了。
冒險開辟“據點征稅”奇徑
隨著對敵斗爭形勢日益嚴峻,開展稅收工作困難重重,以至后來漸漸無人向我們報稅。
有一次我到路北見到游擊營的司務長何士達,開始他以為“財神爺到了”,很高興,可我已身無分文。我只能給他稅票、查驗印章、稅率條例,讓他們自己到小集鎮去收稅。他接過稅票非常高興,以為有了稅票就有了錢,可是他連續三天到東余鎮去收稅,卻一分錢也沒有收到。他再次見到我時,急得哭起來了:“區游擊營已幾天無油炒青菜了,再過三天,連炒鹽黃豆也吃不上了。”身為財稅干部的我聽了這話后,心情非常沉重:我們對區游擊營的最低給養都不能保證,怎么談得上支援戰爭、支援前線呢?可是,大商人都躲藏在敵人據點里,我多次寫信,約定地點、時間,但始終不見他們蹤影。
無奈,我們橫下一條心,決定冒險進入據點,開辟征稅新途徑。我和戴祥商定,首先把和合鎮東市梢毛召福油坊、和合鎮北市梢同康木行和江夏村(鎮)等油坊老板列為重點稅收對象。
一天上午,戴祥化裝成一個打油工人,用扁擔挑著兩只油桶,身藏手槍,通過了敵人哨卡,來到毛召福油坊。戴祥用槍對著油坊老板,輕聲地對他說:“我這次來,主要是請你向我們完稅的。為了安全起見,煩勞你跟我走一趟,護送我出去。”油坊老板不得不聽命。到了據點外面,戴祥和他結了稅賬,要他交470萬元(法幣),并約定了時間、地點。隔了數日,油坊老板托人把稅款如數送來了。
戴祥把收到的稅款趕緊送到了區游擊營,解決了他們的燃眉之急。為此,戴祥得到東南行署第一號嘉獎令,東南貨管局將戴祥堅持敵后斗爭的事跡專門印成小冊子下發,號召東南地區財稅干部學習。
冒險進據點收稅,我這個所長也常親自出馬。一天,我和區公安股長趙志良(后在上海市離休)商量,決定去和合鎮北市梢同康木行,要該行老板出來完稅。趙志良對和合鎮敵據點里的情況比較熟悉,他說:“我正在考慮如何處決和合鎮據點里的敵情報組長顧朝琴,這個壞家伙經常欺壓打罵群眾、強奸民女,壞事做盡,民憤極大。”我對趙說:“兩個任務我們一起完成!”
一天凌晨,我帶了兩個武工隊員到了和合鎮,躲在一家豆腐店中,正巧見到門外有一個人為買瓜打罵群眾。門外的聯絡員發出信號,暗示這個打罵群眾的就是顧朝琴。我們三人馬上沖出門外,我從腰間拔出駁殼槍向他開了兩槍,將其當場擊斃,為民除了害。街上的群眾聽到槍聲亂成一團,乘群眾向四面八方散去之際,我們迅速找到同康木行的山東老板。我們帶著老板蹚水過河,撤到安全地帶。我們向老板交待了政策,并約定了完稅時間、地點。不久,他托人向我們送來稅款500萬元(法幣)。我們開展的據點稅收行動,迫使和合鎮據點里的比較大的商人及和泰、楊裕興等油坊老板都規規矩矩地向我們繳稅了。
打開和合鎮據點稅收局面后,我又轉向江夏村(鎮)和寅陽鎮開展敵據點收稅。1947年夏天的一天中午,我帶領李熬、施躍化裝成農民模樣,悄悄地進入江夏村(鎮)敵據點內,把油坊戴老板請了出來。第二天晚上,我又和宋漢章(在啟東離休)等穿過江夏村(鎮)敵據點到寅陽鎮油坊征稅,在兩地總共征到稅款470萬元(法幣)。
通過開辟據點稅收新途徑,保障了區、鄉干部的供給,也度過了最困難的非常時期,有力地支援了解放戰爭。
我所先后有九位戰友為征稅英勇犧牲
敵后征稅無異于虎穴取食,隨時都有犧牲的可能。我們堅持在路南征稅的財稅干部,為了多征點稅,全然置生死于度外。
1947年12月底的一天傍晚,我所稅務組長韓良、沈士高、高敏三人商議,決定夜晚到和合鎮西南東興鎮附近三叉路口,搞一次突擊性查稅緝私活動。他們到路口附近時與敵人遭遇,韓良在與敵搏斗中壯烈犧牲,高敏跳河脫險。沈士高在過河時中彈負傷,脫險后向東走了六七里,終于找到區游擊營二連駐地。我看見他全身衣服濕透,面色蒼白,一手拿槍,一手拎著包裹,捧著肚子艱難地走來,連忙把他扶到屋內。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我:“我們遇上了敵人,韓良犧牲了,高敏下落不明!”我急忙叫來衛生員小宋進行搶救。衛生員把他的衣服解開,只見他渾身是血,腸子已從槍眼中涌出來了,在場的同志都驚呆了。沈士高指著桌子上的槍和包裹里的稅款、稅票說:“請組織收下,我的任務完成了。你們繼續戰斗……”衛生員含淚替他換了衣服,包扎好傷口,我們馬上派兩名戰士用擔架把他送往后方醫院搶救。然而他不幸犧牲在半路上。沈士高同志犧牲后,我們大家心里非常悲痛,也非常震撼:他身負重傷,竟沒有丟失一槍一彈,沒有丟失一張稅票,沒有丟失一分錢稅款!他是我們的驕傲,是我軍稅務干部的楷模!
我所在敵后路南地區堅持斗爭的12位財稅干部中,先后有戴祥、龔鏡春、李熬、沈士高、韓良等九位同志壯烈犧牲,我是少數幸存者之一!在戰火紛飛的年代,我們征來的每分錢、每粒糧都來之不易,是烈士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新四軍的財稅干部,為中國革命的勝利,作出了巨大的犧牲和不可磨滅的貢獻。
(責任編輯 李贊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