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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憶中的江淮銀行和印鈔廠
作者:程瑞荃 責任編輯:黨亞惠 來源:《鐵軍·紀實》 日期:2014-03-21 瀏覽次數:7838
1941年1月底,新四軍軍部在鹽城重建。為了粉碎敵人的經濟封鎖,設立了新四軍財政部和江淮銀行,從而保證了抗日戰爭中根據地經濟的繁榮和貨幣的穩定,為鹽阜和蘇中根據地的經濟建設作出了重要貢獻。
1941年,新四軍代軍長陳毅和政委劉少奇根據中央“華中各地應急速成立銀行,發行邊幣”的指示,在南方根據地組織成立江淮銀行和江淮印鈔廠。新四軍財政經濟部長朱毅、副部長李人俊分別兼任銀行正副行長。
那年,我17歲。我同麥潔紅、錢郡芳、曾華等數十名女同志從抗大五分校調到新四軍財政經濟部,進入會計訓練班學習。老師講的是借貸方面的知識,卻不知老師說的是何地方言,課聽不大懂,還要學習打算盤。我想,不是說打鬼子嗎,怎么做起商人來了?
朱毅部長好像看出了我們的心思,親自來給我們上課。他說,“革命也需要當家理財,學借貸、打算盤,才能記好賬算好賬。光有革命思想還不行,我們手中的武器就是算盤,同樣是為了打鬼子!財經戰線上的開源節流、反對貪污浪費、保衛革命財產,就是支援前線,我們同樣是一名英勇的抗日戰士。”
此后,我們安下心來學習,老師的方言也逐漸聽懂了。訓練班結束后,我被分配到江淮銀行總行金庫任出納。當時工作駐地的印象至今還記憶猶新,有柜臺、欄桿,總行的金庫有一臺鐵制保險柜,財政經濟部的金庫只是許多的木箱子,即時結算還是用法幣。
1941年4月,江淮銀行總行開始營業。我記現金出納賬,每日在窗口。經常開黨小組和支部會,空閑時,就看三姐程瑞蒙給我帶來的馬列主義書籍,還時常到泰山廟聽財經專家薛暮橋講的政治經濟學報告。
8月,日偽對鹽阜區進行大規模掃蕩。我們跟著李人俊副部長行軍到了蘇中區,我和錢君芳暫借給蘇中區行政委員會領導下的兩淮鹽務管理局,那里原有大量的留用人員,沒有新四軍的干部。錢君芳管印鑒,我是會計。去的當天下午突然接到通知:情況緊急,鬼子下鄉掃蕩了。緊急集合后,我和錢君芳去河邊的一小茅草棚中暫時躲避。我們倆鉆進了一間空蕩的、低矮潮濕、只有一扇窗子、朝河方向開著的窩棚式土屋。我們蜷縮著身體,貼墻各站在窗的一邊,各自向兩邊望去,心想,鬼子上岸怎么辦?我們穿的是軍裝,誓死不當俘虜。想著想著,忽然聽到汽艇的馬達聲,我們屏息觀望,想是肯定鬼子來了。果然,汽艇由遠而近轟鳴而來。我們攥緊拳頭、提心吊膽,清楚地看到船頭有五名持槍的日本兵,我們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他們稍作環視就緩緩而去。真是好險啊!幸好沒有碼頭,他們沒有上岸。等到天大黑了,李人俊副部長趕來通知集合時,我們看到一大隊人,他們是兩淮鹽務管理局的全部留用人員,都背著行李。他們害怕游擊生活,準備走。這樣,偌大的一個兩淮鹽務管理局,就由周邨局長、錢君芳和我三人接管了,成立了三人黨支部,周是書記,錢是宣傳委員,我是組織委員。
業務上,我們依舊沿用過去的稅票,蓋上兩淮鹽務管理局的公章、發給稅務員。每當稅務員來繳款時,都是行色匆忙,經我們清點后,立即簽點新的稅票給他們。由于稅票須是簽發時蓋章,所以經常是通宵不眠。天亮稅務員來領時,也來不及問姓名,就匆匆而去。在我們的稅務機關被敵人的“清鄉”、“掃蕩”摧毀時,他們就分散成幾個游擊組,與敵人拉鋸式地周旋,保護和運送稅款高于自己的生命,他們知道稅款對革命的重要性,他們無人動搖革命的意志,從無攜款逃跑者。
征收和保管稅款是極其重要和危險的工作,都是由我和錢君芳兩人負責,后來又有吳蓉同志。我們把錢放在特制的布背心中。領導怕我們不肯穿,特選了好看的紅格子布做背心。它有三排方形的口袋,口袋上有繩子可系,一排八個,放的是法幣和金條。規定我們每天穿著貼身睡覺不能脫,以應對敵人的突襲和掃蕩。我們是活的金庫,行動靈活便于分散,但也沉甸甸的,心情從不放松,覺從不睡死,責任重大啊!行軍時,前后都有部隊,緊跟在局長后面被人保護;分散時,也離駐地不遠,白天不可隨意外出,隱蔽行事。等到稅款收到一定數量,解繳軍部時,才可脫下背心,那時最輕松,像放假似的,可以美美睡上一個好覺。
為了躲避日偽的掃蕩,1942年6月,印鈔廠轉移到阜寧縣羊寨鎮以南的洪廟繼續生產。李人俊兼任廠長,胡金魁任副廠長兼黨支部書記。
由于業務需要,我和錢君芳又被調到印鈔廠。不久,由上海陸續運來了印刷機、凹凸版機、油墨和印鈔紙、切紙機和烘干機等。還引進了一些印鈔技術工人,全廠有300多人。
緊張的勞動就這樣開始了。將三臺印刷機放在中廳一字排開,中廳的東側放切紙機,先由切紙機開始進入三道印刷、檢票、檢號后,印出普通的江淮券。是像印刷報紙一樣的平紋,紙張是一般的印鈔紙。凹凸版印鈔機放在后廳,印鈔紙先經過濕處理后,經過凹版,清版、回墨,放紙壓印,烘干一次等程序,即成半成品。凹版印刷要求精確度高,所以,廠房明亮。印出的壹元券是特制的印鈔紙,紙是淡粉紅色,中間有細紋并有防偽標記圖案的油條油墨,突出發亮,高質量的江淮券。
1942年7月,印鈔廠全面開工時,陳毅代軍長親臨現場視察。陳代軍長所到之處,工人們都向首長敬禮致意。全廠上下和陳軍長的心都在一個目標上,那就是多印快印!因為華中各地的法幣仍然是主要的流通工具,由于交通的阻隔,造成法幣(特別是小額面值的法幣)很難得到補充,形成根據地市場流通籌碼的嚴重短缺,偽幣乘機而入,急需我們的江淮券去搶先占領市場,解決短缺,暢通流速,因而印鈔廠就是戰場,印刷的速度也就成了“革命的速度”、“戰爭取得勝利的速度”。
由于法幣的貶值,它企圖侵入抗日根據地掠奪物資。江淮銀行規定,法幣禁止在根據地流通,進入根據地的法幣必須按比值換成江淮券,把換來的法幣拿到敵占區購買我們所需的物資。因而,我們的江淮券一出,根據地的老百姓無不喜稱之為“抗幣”。從而,保證了抗日戰爭中根據地經濟的繁榮和貨幣的穩定,進一步保障了人民的利益。
干部和工人深知敵、頑、偽夾擊中有如此安定環境來之不易,為了這個目標,都忘我勞動。我們終于贏得了敵后的六個月寶貴的時間(1942年6月—12月),部分完成了小額江淮券(即1角、2角、1元)的印制和發行任務。在這五個多月的時間內,生產了抗幣947.55萬元,為鹽阜和蘇中根據地的經濟建設作出了貢獻。
我也常常是一個人去阜寧財經處,到駱耕漠那里向唐翠英領取現金,背著一挎包錢回來。記得有一次,去時晴天,回來卻遇傾盆大雨,我被淋得像個落湯雞,還要涉水過河,回來時一頭撞上李人俊副部長,問我怎么回事,我赤著腳,水從身上流到地上,也來不及回話,就搶先把未濕透的放錢的挎包交給出納錢君芳,總算保住錢物沒有“泡湯”。
1942年底,日偽的清鄉掃蕩更加殘酷,軍部號召實行“精兵簡政”,所以印鈔廠也動員一批女工回上海,留下的人準備撤出洪廟,轉移到海船上去生產。我們加緊把半成品的鈔票趕制成成品,困了就睡在鈔票上,把機器拆卸包裝好運到海邊打埋伏。由軍部調來的政工干部也隨李人俊副部長回新四軍軍部了。我們印鈔廠的隊伍雖然比不上正規軍,但也精干靈活,大家背著背包,轉移行軍到蘇中東臺海邊鹽墾區,繼續生產江淮券。
1943年1月,我們在總指揮羅湘濤指揮下,與海霸(海匪)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斗爭。我們的海上印鈔廠在弶港與掘港之間的深海航行,陸地上有敵偽頑的夾擊,形勢嚴酷,生活艱難,沒有淡水、蔬菜,加上洶涌澎湃,暈船嘔吐,沒有冬衣凍得發抖。而凹凸版印刷機也不能正常工作,印刷機只有在潮水退時,由舒琪、陳真在艙中印刷。我們也只有在退潮時,在海灘上撿些海蜃子當菜吃,潮水來了就上船。情況緊急時就得立即開船,與海匪周旋。緊張過后,也有平靜的片刻,船飄在海上,我們坐在船幫上,看到海里的魚,看到圓形透明的活海蜇浮游在海上它的頭部在下面,在陽光的照耀下甚是美妙壯觀。
雖然堅持了一段時間,還是沒能適應,因為海匪的猖狂,退潮時也不能下船了,我們只得在海上打游擊,每天都要在深海航行。我們隨指揮船航行,游擊了一段時間,形勢稍微好轉,我們才得以上岸,先在鹽區一帶活動,住在燒鹽的鹽鍋旁。有一次,我們在開支部大會,從鹽民那里買了鮮黃豆莢,就放在鹽鍋上蒸,一會兒剝出黃豆吃,那才好吃呢!又嫩,又有一點咸味,真是一頓美餐,使我至今難忘。
寬闊的鹽場,一望無際。我們就在這里度過了一個寒冷的冬天,每天靠范仲云外出帶回的淡水、糧食、蔬菜度日,雖然生活工作還很艱苦,但是大家在一起過著部隊的集體生活,感情上非常溫暖和快樂,印刷工作也順利多了。
春天來了,有從延安來的文藝干事教我們唱歌,雖然鹽場只有兩種顏色,有了我們的歌聲,生活就多姿多彩了。請聽,我們的歌:
潮水喲來了喲,船兒喲起來吧,
艄公啊,打起唿哨,三月的風呀,吹向那深海中。
下海呀奔向東,伙伴們拉緊篷,
心兒啊,隨著帆飛魚兒亂翻騰。
(快)沖過黃河阻攔,壓倒海霸的猖狂,
千萬支船呀一條心,筑成海上鐵墻,
千萬只手呀張開網,織成海上屏障,
千萬只手呀飛海邊,好似雁鵝飛翔。
老二呀嗨嗨呀,撒網呀,拉起來呀,魚滿倉呀,
乘風破浪向前進,迎著滿天的曙光,
海里有我們的食糧,海洋是我們的家鄉,
誰敢擋住我們的去路,管叫它在狂濤中滅亡!
小海戰斗勝利之后,一天印鈔廠廠長胡金魁帶我去小海鎮上逛了一圈,用公款買了一只皮掛包送給我,包前面有鎖。從此,我“口袋賬”就搬了新居,我就是那時的“掛包會計”。直到1944年的車橋戰役后,淮南、淮北、蘇北、蘇中四個戰區連成一片時,印鈔廠轉移到了寶應安豐的林上莊,才開始了更大規模的生產。